他长发飘飘,眉若墨裁,武艺在身,来到这海边,却又带些阴柔之美。
沙滩上留下三行马蹄印。
赵明诚在最后遛马,“我二姨丈和楚国公生前确实多有来往,如今你我一起共事,这不是亲上加亲吗?”
陆林皱眉,“这是什么鸟话!谁和你亲上加亲。我怀疑你这个人有结党营私之嫌。”
“陆亲事,你我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英雄惺惺相惜了。不如趁着陆星星不在,你我结拜吧。”
“儿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星回头就找不到陆林和赵明诚二人。
在岸上码头边,有一座妈祖神庙。
二人早已插上香烛,背着众人叩首结拜。
“妈祖在上,我陆林——赵明诚今日结拜为兄弟,日后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结拜完毕,赵明诚感觉自己今日真是脑子一热,但是事已至此,以后就当表兄弟对待了。
“话说我们这誓词是不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誓词简单,三言两语,可做起来却难。”
“这倒也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赵明诚低头沉思。
陆林按住赵明诚的肩膀道,“我比你年长,你以后可要喊我大哥。”
“这怎么能行,我堂堂殿前司军都指挥使,你喊我大哥才是。”
“你这厮恁得与常人不同。结拜不论年纪,却看官职高低。早知如此,我不与你结拜。”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强谁就是大哥。”
陆林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二人在妈祖庙中蒲团上闲坐,陆林主动靠近赵明诚,“你我既然已经结拜,以后有事快要告诉为兄一声,为兄好帮你拿主意。”
“你我本就是忘年交,年纪差了十岁,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欺负我。”
“你与旁人说话都是这般儿戏吗?难以置信,你这样的人也能上战场,还打赢了。”
“你莫不是嫉妒了?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陆林持剑笑着吟道。
“看来今日是缺一碗酒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马蹄声,徐星追上来,闯入庙中,见赵明诚和陆林二人背靠背坐着,也没搭理,对着妈祖就是一顿叩拜。
此时案前香已经烧了大半。
“你们二人,进庙拜神竟然不叫我。”
“这不是先帮你祭拜一下,我们已经惊动了妈祖,妈祖此时正在庙中,你此时来拜,妈祖必然闻你心意。还不多拜一拜,”赵明诚笑道。
徐星闻言,“说的有理。”
于是徐星又跪下诚恳做拜,口中念念有词,“愿大宋山河无恙,愿父母兄弟姊妹妻儿一生无病无灾,愿此行顺利无碍。”
陆林和赵明诚在后听着,眸子一闪一闪。
此时的广州除了有海,有妈祖,剩下值得称道的就是穷了。
“传说当年秦始皇兼并天下,发动战争,一口气攻打岭南,初次奠定了中国之疆土。至于今日,已经有一千二百年。”
“一千二百年,世家贵族还是世家贵族,庶民还是那些庶民。还真是好江山。说什么长城据险,结果不还是把燕云拱手让人。如今耗费国力打赢这一场,结果又改变了什么呢?”徐星的看法永远都是那么接底气,赵明诚仿佛听到底层有识之士的内心的呐喊。
陆林则道,“世家能成为世家,绝不是偶然,那还是数十代人辛苦要求自身的结果。庶民之所以一直是庶民,也自有道理。”
徐星却道,“若是我有你们这样的家世,未必就比你们二人差啊。”
赵明诚一直都很感谢这次外出办差等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精神贵族”。
陆林也不怒,“那可未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你以为我们的成就都是父母给的。可你怎么不想想,历史上有多少个胡海、汉献帝呢。这样的人难道少了吗。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就不相信命运。”
“可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赢了一半。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有什么意义?”
二人在前头讨论的起劲,忽地见赵明诚不说话,回头一看他在后面跟着。
“你怎么不说话?”陆林知道赵明诚有想法,但是他却不肯说。
“我在想一千二百年了,这世道是不是应该变变?”
徐星嗤笑,“怎么变?变来变去,不还是一个样。说什么,天边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变法变了这么多年,没有见百姓的衣食增多,只看到土地都流到了贪官和富商的手里。现在倒好,地方地主像是铁锈一样结成了一块,可是老百姓呢,像蚂蚁一样四处流浪,居无定所。”
陆林道,“变也要有个章法。我看如今的废除荫补就是大手笔,多少人仗着手段关系,作威作福,做的都是祸国殃民的事情。不瞒你说,就是我家,也有许多蠹虫,正经事不做,每天净想着怎么贪财纳妾,现在倒好,这帮鸟人终于被撵走了。”
“素闻陆家家训森严,果然如此。”
“如果,变法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呢?”赵明诚冷不丁道。
陆林勒马上前,“你说什么?”
“我说,倘若变法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呢?”
四目相对,陆林眼中似乎燃着雷电,“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许法没有错,错的是制。”
赵明诚说罢,轮到二人哑口无言了。
赵明诚笑道,“某开个玩笑,二位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人最喜欢异想天开了,不是吗?”
徐星闻言,自然大笑,脖颈后早已出了一头汗,“吓死我了。下次别开这种玩笑。”
陆林却一脸沉默,他抬头望着天空,望着那个背影,陆林的小臂忽地在颤抖。
今日见赵明诚,方知当今宰执少年之相。
只是他十年后,还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想法吗?
这个世道,可比肉眼看到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