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用袖子抹着眼泪正往院子外走,忽地见到一个身穿青色绸衫的年轻人迎面走了过来。
这是唐人的装束,一身朱紫颜色,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他。
宋人喜欢典雅婉约的东西,士大夫写词也文绉绉的,就像小姑娘一样,更何况衣着呢。
是以来人的装束吓了这院子一跳。
“这位官人是?”
“鄙人赵明诚。过来求见四叔。”
章援远远就听到了这番对话,远远打量一下,见他穿得十分华贵,气势外露。大有天日昭昭的气势。
赵明诚在院子边上等了一会儿,才被延请入内。
章援假装品茶。
“见过四叔。四叔别来无恙?”
章援抬头看赵明诚一眼,心里感慨,这小子居然比我风流倜傥。
真是怪事。
“刚吊唁过父亲。”
空气忽地凝滞。
院子瞪大眼睛望着传说中的奸臣,又望着一脸颓废的官人。
章援重重道,“叫你下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院子提起裤腿,一溜烟跑了。
章援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看向赵明诚,语气平静道“坐吧。算一算日子,你我也有三年没有见过了。听说你是大起大落,没一点稳重相。”
“四叔所言不差。德甫险些至今还在青州老家呢。”
“在朝廷,是这样的。每天都要应付尔虞我诈,不是这个害你,就是那个眼红你。”章援十分严肃。“还不如在外头做个知府来的踏实,守护一方百姓。”
“说的有理。”
“听说如今朝廷里不太平,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赵明诚冷静道,“倒也不是牛鬼蛇神俱在,除了神,其他什么人都有就是了。”
章援微微一顿,“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四叔的为人,德甫是知道的,想来四叔只是好奇。昨日还连打仗都不会的毛孩子,如今忽地变成了官居正二品的工部侍郎。年纪轻轻、无德无才的人占据这样的要职,对朝廷可是很不利的。”
章援闻言,这才拿起酒壶,给赵明诚倒了一杯酒。
“看得出来,这些年你经历不少。”
“汴京龙蛇混杂之地,又是天下权力之中枢,从来就没有太平的日子。没有西北那样宁静纯粹的日子,政事总是一桩掺和一桩,剪不断,理还乱。天下大势,本就每个人都不能够置身之外,更何况是我呢。身处在权力的风暴中心,没有我可以选择的余地。”
章援听出来了,这是赵明诚的自白。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章援一定会怀疑对方是在骗自己。可是赵明诚不一样。
不为什么,因为赵明诚在大家眼中,就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早知道,当初就让你留在我身边,也免得如今出了诸多事。”话音落了,章援反应过来赵明诚如今是二品侍郎了。
“你这个二品侍郎,为什么摆出一副七品芝麻官的委屈姿态?”章援忽地扯着大嗓门,“来,喝酒。”
院墙外,章择在走道里来回游走。他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多少有数了。
赵明诚大口大口跟着章择喝了许多,二人皆喝得面红耳赤。
章援问,“你来找我,总不会就为了说些知心话吧?”
“听闻四叔回京,自然要过来拜见。只是除了亲故之交,还有一桩要事。我想请四叔向官家上奏,让我朝做好军备准备,有随时能够和西北一战的能力。”
“为什么忽地提这个?”章援忽地生起害怕之意,他怕赵明诚给他挖个坑让他跳。
他是那种,很懂得挖坑的人,挖好之后不动声色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种。
章援自然感到压力。
“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我希望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好好清理清理国家的蠹虫。可是我一个人做不成这样的大事,需要四叔帮我。”
章援端着酒杯的手忽地悬在了半空中。
一阵秋风吹来,卷落了一团绿叶随后又携着将它们分别吹落在各个地方。
一墙之隔的外走廊下,章择用食指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
“你应该知道,先父生前对外只号什么吧?”
“大涤翁。宰执少年便有革除旧时之弊的志向,想要清洗世家大族之中的污垢,是以后来号大涤翁。”
章援摩挲着茶杯,“我自认才华不比先父卓越,如今在朝中又无族叔可以傍身,在官家面前更说不上什么话,我如何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在外戍边,绝不会对世家大族妥协。我监督工部,掌管军器监上下,保证兵器、甲重供应。我将借助战事,剪除掉那些长满蛀虫的枝干和叶子。”
章援听罢,心里可谓涌起山海一般的激情,都是出自对赵明诚的崇拜。
只是他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吐出一个字来。
“难。”
“不急,我们慢慢来。只要我不辜负官家对我的信任,也不让下面的人辜负我的信任。等到日积月累,总有时机成熟的一天。我——不想坐以待毙。”
正是这句话,触动了章择。
“看来九年过去了,你还是坚持当初的志向。你一定要废除澶渊之盟不可吗?”
“我胸中有一股气,一直没撒出来。咱整个大宋百姓,也心里一直都有一口气没有撒出来。憋着难受。”
章援听罢,无不遗憾的说,“可惜我日前面圣,官家对我主战的提议不以为然。”
“朝廷国力亏空,自己赚不到钱,只能靠对外争夺抢掠。我会说服官家的。”
内部矛盾无法解决,就转化为对外矛盾。
章援沉默一忽儿,“你今日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这件事,我答应了。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