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那只手,肤色冷白,指骨清晰,指节修长,附有薄茧。
第一个念头,真好看。
第二个念头,果然是柏衍。
裴汋笑得礼貌,退到檐影里福了福身:“柏公子。”
来人一身藏青色广袖宽衫,脚踩云纹薄雪,眉眼深邃,英气里含了三分傲气。
眉藏傲气,大概是长安人的通病,但能在藏龙卧虎的京都活下来,他们也的确是有资本傲的。
柏衍也笑:“姑娘是在下的恩人,怎么如此多礼。”
恩人。
裴汋饶有兴致的将这两个字回味一遍,硬生生品出三分暧昧,七分的意味深长。
他们是去岁见面的。
彼时药馆刚刚开张,忙的厉害,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抽个半天出来乱逛。
她整天在药馆里分选药材,得了闲就同宋湉论论杂务,以此消遣。
他跟谭英踏进门来时,裴汋正坐在角落里择药,抬头看见他,又不慌不忙的把头埋下去。
宋湉也看见他了,她不光看见了,还记得他。
她瞥了眼裴汋,冲他一拍桌子:“这位公子怕不是来治外伤的。”
谭英向来心直口快,一听这话,想也不想的接下去:“不治外伤来做什么?!”
“阿湉!”她话还未完,裴汋已经想到什么,急忙开口。
然而口头上的制止似乎不太管用。
宋湉挑了半边柳眉,把下面半句话说了个痛快:“来找我们汋姐儿治情伤呀。”
语气之真挚,眉毛之飞扬,就跟,说的是真的样。
这会正开张,馆里坐了不少人,听了这话,嘻哈哈一阵哄笑,笑够了,又因为扯着伤口嘶哈哈的鬼叫,总也不安宁。
柏衍愣了一下,也低低笑起来。
裴汋觉得有点头疼。
其实她一直知道他在长安,但没有寻他的打算。
寻什么呢?
他怕早已忘了她罢。
一瓶上好的无忧灌下去,再好的情分也能忘个干净。
她不指望他能记得她,就像没指望过让裴家东山再起。
实际上裴家也没什么好再起的了。
一把大火过去,什么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而她作为唯二活下来的裴家人,连该报复的对象是谁都稀里糊涂。
多讽刺呀。
呆在西洲没意思,没了裴家,她只是个谁看见都想欺辱一把的漂亮姑娘,寻个夫家更没意思,她实在是个很喜欢瞻前顾后的人,不觉得哪个男人能给她一辈子快意。
于是她来了长安。
现在是第三年了。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娇小姐,能为匹绸缎闹上一夜不停歇。
那娇小姐多幸福呀,她唯一的烦心事儿只是新来的簪花该配哪色的罗裙。
她全然同自己的过去做了告别,又不能真正告别。
每晚她都会做梦,却总是那个物是人非的噩梦。
就好像连梦不太乐意瞧见她稍微快乐一点,非要把裴家上下三百条人命扔她肩上,问她,你觉得自己很好过吗?可他们不好过,你得替他们报仇。
但这对一个孤女来说,实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