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梦了。

早些年他的梦里，总会有一些刀光剑影的场景，伴随着血肉模糊，让他不得已在黑夜中猛的睁开眼，然后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轻轻喘息。

他杀了太多人。

无辜的不无辜的，该死的不该死的，强壮的士兵，或者羸弱的老人小孩。

他手上染的血不计其数，时间一长，他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杀人之前，有着怎样一颗脆弱的好心。

那时候做梦，每次梦里都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人向他一层一层的围过来，有手的拿着自己残缺的部分当武器，没手的，就顶着一个脑袋，朝他呲牙咧嘴。

有时候他手里有刀，可以一层一层的杀，一个一个的灭，把那些企图干掉他的人杀掉第二次，等到天亮，他会在一片血腥里抬头看见天光。

有时候他又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反而很多，他只身处在那些仇恨里，没有办法，只好肉搏。

那些不自量力冲上来的残破躯体被他夺过腿骨或者头颅，成为他带着倾天的血气的武器。

面对一双双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他可以毫不心软，也可以毫不怜悯，反正都是已死之人，反正都是不值得纪念的生命。

他不在乎……

这话好像也只能骗骗自己。

他若真的不在乎，就不会被心魔困住，就不会在刀尖嗜血的那些年里，让梦魇一次次侵蚀他本就不甚安稳的梦境。

他害怕鲜血和杀戮，这是真的。

没有办法。

陆景然到达这个黑色的地域，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苏代嫣那些给他讲过的绮丽梦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能分辨，却也总直指内心，让人不经意间，就能看见心底最恐惧的东西。

陆景然不想看见他的内心，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恐惧会与谁有关，他转身想要离开，但是脚步一顿之间，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化。

就这一变，他选择停下。

黑暗像雾气一样退散，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不甚明亮却旷达的地方。

宋氏祠堂的暗室。

他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样的场景，好奇心迫使他一瞬间停下了脚步，而后，看见了一个他知道会出现，但并不想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的小姑娘。

苏代嫣从长长的石道中跑出，穿过了陆景然虚幻的身体，陆景然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转身，看见苏代嫣径直跑向了那数条铁链的中心。

那里有什么陆景然很熟悉，但是看过去，发现却不是那样。

那里是空的。

没有任何东西。

他仅有一瞬间的疑惑，就看见数条铁链动了起来，然后齐刷刷的朝苏代嫣刺去。

陆景然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去拉苏代嫣，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就是人形的黑影，身形无法像陆景然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靠拢，不过确实也应该是这样——他恐惧的施暴者，现在依旧隐藏在暗夜之中。

陆景然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听见那个黑影用沙哑到不可分辨的声音说。

“不用挣扎，没人会来救你。”

“啊——”

苏代嫣的四肢猛地被铁链刺穿，失去支撑使她重重摔下，巨大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大喊出声，声音炸在陆景然耳边，他似乎能体会到苏代嫣这一声大喊中传递出的痛苦。

明知是梦，他却还是焦急快步向前，可他只走了两步，那个黑影就又有了动作。

黑影下蹲，把苏代嫣的头发狠狠揪住，迫使她的头往上抬，面对着陆景然的方向。

苏代嫣的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痛苦至极到麻木，她的眼神无助的看向陆景然，像一只搁浅在岸边的鱼。

这是梦……

陆景然紧紧握着手心，想要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