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应该去写别的。”
他把毛笔交还给张如泽,转身将木牌挂在树梢上。
他陡然开口,语调跟繁茂的绿树很不搭调:“很小的时候,我总想抓住一切,想要尊重,想不被人轻视厌恶,但是那时候我无论怎么做,石头烂菜叶还是会往我身上丢。
因为我的出身,所以否定我的所有,这件事根本解释不了。
没人会听一个被姥爷赶出家门还克死母亲的乞儿的话。
但是我要的最后还是得到了,你知道我干了什么?”
张如泽拿着木牌没有下笔,有些愣神的看着陆景然将他给苏代嫣祈福的木牌端端正正挂在树上。
“什么?”
“我走了。”挂好木牌,陆景然将它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即手指离开它粗糙的木料,转头看向张如泽。
“然后去入伍,杀人,当官,当皇阶下都有我的一席之地,当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他们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什么人之后,没有人可以否认我的实力,也就没有人可以否认我。
老张,你下山十二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想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吗?”
“我想体验人间……”
张如泽眼神忽然变得恍惚,他低头看看木牌,毛笔在边缘无意识的临摹。
“是体验,不是拥有。”陆景然一举点睛,轻轻叹了口气:“你从未入世,你自己都清楚。”
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张如泽看起来很茫然,他看着木牌思考了良久,拼命摇头:“可是我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了,我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愿意为了现世的一切留下,这不够吗?”
“留下是你的选择,离开才是你的宿命。”没人比陆景然更懂人心,他的话像是一把薄如细丝的尖刀,从血管蜿蜒而上,剥开心脏的皮层,缓慢深重的刺进了张如泽的最不敢面对。
“潜意识里,你一直觉得自己总要离开,总要回到你的无尘山,所以才说要体验人间,留在人间。
可你却不敢承认,觉得你已经是这里的一部分。
小张,你尚且不懂自己,让别人怎么来懂你。”
夏风吹拂,游人来来往往,张如泽看着手里的木牌没有再说话,沉思的样子有些艰难,碧绿的树叶在他身旁逗留,然后打转飘下,跟他显而易见的愁绪一样,惊慌失措。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陆景然,似乎有些释然和了解。
“那我应该写什么……”
陆景然深奥的笑了笑:“你既是道士,就该知道知人者善,自知者明,我提点之后你便明白,不需要我教你。
写吧,我去里面转转,看婚礼到时候怎么布置比较合适。”
陆景然拍了拍张如泽的肩膀,说完就转身离开,而张如泽看着他挂在树上的“吾爱安康”,思考了许久,才重新去售卖窗口沾了墨,一笔一划的落笔写下了八个字。
“尽力自知。
以望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