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当用死药。
何谓死药?
凡去生机以入药者,皆为死药。
药草,大多都是要晾晒处理之后才可入药的,既是便于存放,也是去生机。
有生机,则易变,则药性不稳。
自然,用药的难度便就高了许多。
药物,亦是如此。
有以生物入药的,多半是取血肉身体,或是以手法处理,或是以其他药物镇压药性。
总的说来,也是为着稳固药性而去的。
那么。
这是正,中正之法,中正的中医之法。
也曾有过许多以活物治病的医者,青史上留下过姓名的,不少。
但为何会因此青史留名?
是他们医术过人吗?
也不尽然,单只是为着一个“奇”字。
以活物治病,是为“奇”。
奇,少有,才能称之为奇。
这是以生药,医生者。
那么。
是否有存在反呢?
以死药医生者的,反面。
以生药,医死者。
是否也可行呢?
医道一途,源远流长,才能特异之人层出不穷。
既是后人都能想见的问题,那些开辟道路的前人自然没可能未曾设想过。
起死回生。
这个对于医者至高的赞誉,划定了医者的界限。
既是对于医术高超之人的赞许,也是关于医术想象力的尽头。
因为无数的前人都已证明了,医术的极限,便是生者。
而越过那条线。
便不再是医术。
“她真的是个天才…”
华青衣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眼里满布着血丝,脸上颜色尚好,但是唇上多了一层浅青。
若是在以前,他这般年纪,已是到了要开始蓄须之时。
只是到了如今,才须得常常修整。
不过华青衣平日勤加打理,这般形容,却是少见了。
书桌上打开的书籍散乱了满桌,面前的那本手记也是胡乱写的满满当当。
茶杯,早早的便空了,许是时间过去的久,杯底亦是早就干了。
又是一夜未眠。
华青衣终是窥见了些不可见的真实。
那条路,竟真的能走过去么…
…
路,已是不想走了。
一路追逐而来,总觉得时日匆忙,可真到了这放下的一天,却又觉得有些太过闲暇。
最后的时光,夏月白已是祛了那些以往的桎梏。
憋闷了这么些年了,也该重新体验一番生而为人的感受。
轻哼着歌谣。
倚在沙发上安静的发着呆。
原本还会闹出些声响的小家伙们已是托人送走了。
一代代的被拘束在她身边,那些小家伙们也该是时候重获自由了。
就是不知以后可能好好的活下去否。
桌上放着的一大盘花糕,都放凉了,她也没吃上半块。
既是吃不下,也是不用吃了。
只是,总觉得看着身边有些食物,她才心安。
不禁失然而笑。
成了这副样子之后,吃饭于她已是一种折磨,但是年幼之时那对于食物的渴望,又让她离不得那些。
这可实在是有些矛盾。
想想孩提之时,晚间用过饭后,她依偎在那人怀中,看着那人指着繁星与她讲述的那些神话故事。
现下,她这般模样,应是同那些故事里的神仙无差了吧。
辟谷,长生。
只是那些神仙应当不会如她一般苦痛的罢。
初入医途,她对那些蛇虫便较那些草木兴趣浓厚的多。
许是吃过的经验作祟,血肉,总比那些枯草是要好吃些的。
她学医不精,药草针灸之术,总也不似那人一般纯熟。
唯有蛇虫这些活药之道,她是要精通许多的。
曾听那人提起过,那活药之道,起初并非算在医道之中,是后来那人的师父整理归集,才有了那些能传与她的东西。
只是,终究还是小道。
活药性善变,如她这般死药都不曾精熟的人,是不当好高骛远的。
好在那人待她甚宽,加之她一个女子,本也没打算让她继承衣钵,也就随她去了。
夏月白轻笑一声。
如今看来,还是她的路子更合适些吧。
活药,果然还是厉害些的。
嘴角勾起了些弧度,带着些微的颤抖。
遇着那人的那些年里,她看着自己年岁渐长,而那人容颜无改。
其实,早早的便起了些相似的心。
毕竟,若真是如她所想的一般,倘她不能长生,又如何能与那人永生永世的相处。
只是一直都苦无头绪罢了。
她终究是那人教出来的学生,又如何跳的出那人的框架。
生者,多用死药,少有用上活药之时。
活药,药性不稳,须得时时看顾,用的愈多,则费心亦愈多。
稍有不慎,便会失衡,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那剩下的以活药医死人,她是不敢设想的。
因为,这世间都没有那般的活药。
她擅活药,这话,她说得。
若是没有那人,她于长生的想法多半便到此而止了。
毕竟若是明知一条路走不通,便不会有那继续走下去的想法。
但是,那人,就站在那条路的尽头。
叫她又如何能停下继续追逐的脚步。
她从接过那块花糕开始,追逐了那人一生,却总是迟了那一步。
那一步,生药与死药的距离。
…
那人用死药,如涓涓细流般,引生机灌溉,循循不止。
只要不断了源头,便得长生。
只是那般神药,世间只那一颗,以她的草木学识,又如何能够及得上。
所以,她便用了生药。
既是源头不如那死药,那便用生药掐了消耗不就得了。
没了流失,那这池水又如何还会减少?
那岂不是也得了长生?
是,也不是。
是,生机不去,自然活的久远,相较常人而言,那般长久的生命,已称得上是“长生”。
以那般难以掌控的活药,达成她这般模样,已是可以骄傲的说一声世上无双。
也不是,生机流失的再少,也终是在渐渐的减少,便是再节省,沧海桑田之间,也终是会有干涸的一日。
拖延至如今,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足以让她自豪。
便是那人知晓,赞她一声“天才”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