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劫后余生,从“或许还活着”的震惊与无措中转身,才捂着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惊喜万分地发现这不是梦。
复杂的惊喜之后,随之伴来的是疑惑,还有难以形容的期待与犹豫。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柳文欢很喜欢这句诗,她一直觉得,能写出这句诗的人,必定是一个温柔的人。
而现在,这句诗还正是应了她的景。
万惊鸿是乡,也是她不敢问的人。
这种如被人用线拉扯的心情,过于被动。
柳文欢是不是看向大门,每次有人出现时,刚看到了衣裳或是绣鞋,她便心头一紧,见到不是她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去与那人说些话。反反复复,焦灼着。
身旁丫鬟见她偶尔出神地望着门口,便问:“夫人,这是怎么了?是,门口有什么东西吗?”
柳文欢回神,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玉质茶杯:“没事。”
刚说完,门口又有了声响。
她下意识望去,端着茶杯的手,还落在空中,人却呆愣住了。
只见一个女子,身着黛紫色衣裳,轻巧的步子一抬,与衣裳同色的精致绣鞋一点,飘飘然的衣袖轻轻一摆,像风一样,进来了。
园中众人皆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和交谈,视线纷纷落了过来,面上都有些愣怔。
这女子围着面纱,只能瞧见她的双眼,和白皙的秀额。盘着发,头上没有其他多余的金银首饰来装扮,只有一枚素白玉簪点缀在发间。乌黑的头发,透白的玉簪,相互缠绕,明明是两个极简的颜色,却碰撞出别有风味来。与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神相配,在这园中淡妆浓抹打扮妖娆如花团锦簇的夫人和小姐中,更是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众人出神地望着来人,直到那人走了进来,在不知道谁第一个回过神来的轻咳,这才勉强地笑笑,同身旁的人交谈议论来着是谁。
柳文欢作为主人,却愣愣地望着她,半悬着手中的茶杯。
身旁的丫鬟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放下茶杯那一刻,鼻尖一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人与人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是山重水复相距千里,还是柳暗花明近在眼前?
柳文欢由丫鬟扶着起身,在站起来望向那女子,与她对视,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她想,大概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双像是对万物皆不感兴趣的,冰冷的双眼,是她所熟悉的,刻在脑海中,埋在心里的双眼。不过,那双眼中,又不似以往那样漠然,反而是经历许多而沉淀下来的风轻云淡。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柳文欢笑了笑,这一笑,终于将身上的包袱卸下。
她知道,这人就是万惊鸿。
万惊鸿也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细微的动作里读出她的想法。她惯于去探究他人的心思,从细节里去思索别人的真实想法,看出破绽。
不过此时,她却有些犹豫了。
她看着柳文欢愣愣地望着她,万惊鸿以为少乔还是错了,她终究是欺骗了柳文欢,她打了最坏的主意,算盘翻烂了也没有更好的猜测。她想,就算柳文欢怪罪与她,她也不会辩驳,即使柳文欢将她的身份公布与众,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万惊鸿计划的很好,也这样说服自己,但是衣袖里的手,还是微微捏紧了。
而下一刻,柳文欢却笑了。
这一回,换成万惊鸿愣了一愣。
那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苦笑。那也是一种温柔的,很舒心的笑,一如以往每次与她见面时,总是挂着的微笑。
万惊鸿一顿,突然想起,与柳文欢交往不多的那段时候,而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也突然涌了上来。巨大的记忆漩涡像是挂起了狂风一般,她与柳文欢的记忆,和“万惊鸿”与柳文欢的记忆,在平行相隔的空间里重叠,在她的脑袋里想起。
最后定格在始终如一的微笑上。
八月桂花,九月的菊,微风带着花香沁人心脾。
她看着柳文欢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想,少乔没错,是她错了。
这是一个如春风朝阳一般,明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