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盈寒沉着眸子,双手放在膝上,食指轻轻扣着。
太皇太后若要发火,必定不是冲着小皇帝去,而是冲着他们这些人,责怪他们照顾不周。
她倒是不怕太皇太后斥责,毕竟事出有因,罪魁祸首又不是她,小命应当无忧,但是太皇太后喜欢责众,一干人等多少都要领罚,就是不知怎么罚。
另外,她和姜衍连衣裳都没功夫换,刚从牢里出来,多少都有些狼狈,只怕会让太皇太后更加火冒三丈。
静慈宫。
太皇太后的性子和善,极少生气,可若是发起火来气势也不少,例如今日的静慈宫就异常喧嚣。
华盈寒跟着叔侄二人走到静慈宫外,听见太皇太后在里面勃然大怒:
“那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陛下的,竟由着陛下到民间去,如此不知轻重,哀家定严惩不贷!”
“陛下离宫一夜未归,此事非同小可,陛下年幼不懂事,错在那些奴才不知劝阻,娘娘绝不可姑息。”柳掌仪劝说。
“管教奴才的事用不着景王分心,一会儿你和月慢去趟王府,查查都有哪些奴才牵涉其中,通通杖责三十,逐出王府!”
柳掌仪应道:“奴婢遵命。”逐出王府……
这四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倒华盈寒心里所有的期望,纵然她已经习惯临危不惧,神色也依然不轻巧。
姜屿略微转眼,余光里出现了她一脸凝重的样子,遂问:“怕了?”
“奴婢又不理亏,没什么好怕的。”
”嘴硬。”姜屿又一瞥殿门边上,“省省你的口舌,到那儿等着本王。”
华盈寒听话照办,站到了他目光投向的地方。
她在这儿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自然看不见她,所以他的意思是,不让她露面?
华盈寒正纳闷,姜屿已经带着姜衍进了殿去。
“皇祖母……”
姜衍怯怯地一声唤,让太皇太后喜出望外,但太皇太后的语气依然很急:“衍儿,你这一晚上去哪儿了,知道祖母有多担心吗?!”
太皇太后蹲下来,牵着姜衍仔仔细细地看了良久,确认姜衍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衍儿……衍儿在宫外。”
太皇太后的脸色垮了下去,肃然道:“祖母当然知道你在宫外,不止在宫外,还在民间,告诉祖母,谁带你去的?”
姜衍仰头看向姜屿。
姜屿回话:“是儿臣。”
太皇太后转眼看向一旁,忿忿言,”你别糊弄哀家,哀家早已听人禀报过,是你府里的婢女引着衍儿离开了王府,要哀家指名道姓吗?”
“母后是否想过,没有儿臣的吩咐,她岂敢?”
“那也不可轻饶,何况哀家听说你昨日下午就出了城,可见衍儿一夜不归,错在那丫头!”太皇太后松开姜衍,缓缓站起来,语气森冷,“衍儿平安是万幸,他若有什么意外,那丫头万死难辞其咎!”
“母后言重了,错不在她,是另有奴才疏忽所致。”姜屿又言,“母后知儿臣出过城,那母后不问问儿臣去了什么地方?”
太皇太后撇过脸,淡淡道:“除了军营还能是哪儿?你军务繁忙,母后又不是不知道……”
“儿臣已到南营点了兵马,准备明日出征。”
太皇太后霎时惊愕,看向姜屿,“点兵,你这是……又要去打仗?”
姜屿点了点头。
“姜屿!你弟弟已经没了,母后只剩你一个,衍儿还小,你如此不顾惜自己,让母后如何心安?”太皇太后越说越急切,“大祁多的是武将,打一个狄族而已,又不是南周,用得着你亲自上阵?”
“儿臣心意已决,今日进宫除了送阿衍回来之外,还想向母后辞行。”
“你真是……”太皇太后苦笑了几声,凝眸叹道,“像他……”
太皇太后笑着笑着就走了神,六神无主地转过身去,又道:“你和他一样,都喜欢那刀剑无眼的地方,不是哀家想拦就拦得住的。”
华盈寒站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太皇太后感叹的“他”指的是谁,但她能肯定不是宣王,因为她听说宣王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半点武功都不会,更别说上过战场。
她稍稍偏了头,从门缝里看了看,见太皇太后走到坐榻边坐下,撑着额角闭上眼眸,似是无奈,倏尔缓缓招了手。
姜屿拱手,“儿臣告退。”
殿中恢复了寂静。柳掌仪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手端在身前,广袖之下,双手早已紧攥。
太皇太后在景王府有眼睛,“眼睛”禀报的明明是陛下来找了寒盈那丫头,然后他们便一下午没见过陛下和寒盈。
这些事太皇太后起初不知情,直到入夜,太皇太后派人去王府接陛下,c得知陛下没在王府,才传了人来问话。
王爷今日没在府里露过面,到底有没有陪陛下一同去民间,后院的奴仆也不知道,可是王爷方才那样说,就是想担下所有过失,让太皇太后只责怪他一个。
这样的事,前所未有。
关乎陛下安危的事,王爷不重罚那些奴才就算好的,何时体恤过?
看来王爷想体恤的应当只有一个人……
姜屿从静慈宫出来,没往正前方下台阶,而是从殿侧绕行。
华盈寒跟上去,由始至终都没让殿里的人瞧见她。
她这么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太皇太后的责难,归功于她前面的人。
“谢王爷……”华盈寒轻言,仍旧不解,“王爷为什么要帮奴婢?”
“做主子的,不能指望下人时时都能替自己脱罪,任你再巧舌如簧,今日也难平母后的火。”
华盈寒只觉这话耳熟,似乎是她之前抱怨给他听的,说的是当下人的不能指望主子会护着。
“这次算奴婢欠王爷一个人情。”
姜屿突然驻足,回头瞥着她,“欠本王人情?说得轻巧,本王让你免受三十杖责和被逐出王府的处置,你准备怎么还?”
“奴婢会想办法。”华盈寒一本正经地道。
她没有开玩笑,这个人情她必须得还,只有谁也不欠谁,她才能向他讨从前的债。
他边走边道:“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但本王得提醒你,这个人情不小,不是你端茶倒水就还得上的,莫要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