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最先依赖的器官,其次才是耳朵。
视觉所带来的情报量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完全遮蔽了视觉,人就会感到万分的恐惧。
因此,才会怕黑。
看不见的话,那么便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无法确认周围有什么人、什么东西,搞不好身旁就有一个怪物,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在原位。
因此,人就会依赖情报量稍次的听觉。
专注于耳朵听到的声音,仰仗对方的话语。
于是,黑暗中苦闷难耐的意识,便毫无保留地接受那些话。
这时,人群开始鼓噪。
那是不具任何保证的言论,但人们心里已不再怀疑。
我等征讨之日已近,惨遭由夜月支配的俗世所放逐与迫害的我等,届时将以正义叛徒之姿匡正世界历史!
合一。
如此合而为一。
大家心灵合一,声讨罪恶。
我等才是正义的弹劾者。
真实与我等常在。
我等与红瞳公主同行。
夜月教,以及容许其恶行的夜国!匡正其人之暴虐!
那才是历经苦难的我等之使命,那才是世界追求之正道!
赞同叫喊不绝于耳。
位于集会所一隅的祭坛周围,灯火倏地亮起,身穿蓝色礼服的娜娜在火光中浮现。绝色少女慷慨陈词的姿态让众人为之流泪、沸腾,并且频频跺脚。
兴奋如火燎原。化为强烈的羁绊将众人心灵合为一体.坚定不移。
走吧,小声点。
苏焱说完,拉着苏非的手离开集会所。
中途离开可能会被责难.但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娜娜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人留意苏焱他们的行动。
轻轻开门,走到跟集会所截然不同、充满清凉空气的坑道后,苏非吁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嗯没事。不过,总觉得呼吸困难。
我对你刮目相看啰。苏焱摸摸她的头,很罕见地赞道。
苏非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想到你的意志强到没被洗脑。
洗洗脑?
苏焱催促惊讶的苏非快走,一边继续说道:嗯,虽然程度很低,不过那是洗脑的手法。煽动人类的不安,促使他们跟周围同化。里头好像也焚烧了某种药物,但浓度不高就是了。
是吗?
我想没错。虽然很淡。但有一股怪味。我察觉时就打算离开了,可是如果太早走,我怕会被对方盯上。
那是神祗花园三天举行一次的例行集会。
接受雷夜的邀请但其实是懒得捏造拒绝的理由,苏焱和苏非一起出席集会,早知如此应该跟苏淼一样缺席才对。
苏焱现在的思考.当然不可能天真脆弱到被这种轻微的洗脑手法改变。但仍然会感觉疲惫,尤其是对方还焚烧药物。
顺道一提,苏淼说想调查某件事,因此前往船的停泊处。好像是要阅读放在马车上的魔法资料,但所谓的资料也只是母亲的笔记。
可是那个女孩也真辛苦。
你是说娜娜?苏非低声问道。
苏焱回想着少女在祭坛上慷慨陈词的模样,一边点头。
那个女孩大概就是为了扮演这种角色才被人养的。
撰写剧本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面具大叔。
曾经跟私底下的她有过短暂交谈是苏非也有这种感觉,娜娜的性格不会带头煽动他人,反而会抓着某人的衣服下摆,跟在后头走。
娜娜是被人强迫的吗?
可能吧。但最教人摸不透的还是那个雷夜大叔。那个黑面人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不就是弹劾吗?
我是说做那件事的理由。
也许那个人也对夜月教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那个大叔谈论夜月教时,也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或是憎恶。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苏非侧头陷入沉默。
要不然,就是容不下罪恶的正义心
那才更加令人怀疑。如果没有在暗地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了
苏焱哥又在杞人忧天了。自己老爱疑神疑鬼,就以为别人也是,这就是心灵贫乏啦。
啰嗦!
苏焱赏了妹妹一记爆栗。
……
这里交给你了。
雷夜轻声嘱咐娜娜的一名侍女,接着悄悄离开集会所。反手合上大门后,立刻隔绝了大厅的异样热气,雷夜沐浴在沁凉的坑道空气中。
没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集会所,但他不知为何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因此不顾一切地离开。
这种感觉是什么?独自走在微暗的坑道,雷夜扪心自问。大家的羁绊越强,这种不安就越严重。
不,不对!不是不安,不是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那应该是罪恶感。
然而,现在又为何感到罪恶?是因为欺骗大家娜娜是红瞳公主吗?可是,那是经过彻底觉悟后的行为。
那是必要的事。失去重要东西的人们、失去依赖的人们、被自己居住的世界放逐的人们给予他们生存目标是必要的事,为了达成那个目标战胜夜月教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众人必须团结。而为了凝聚、团结更多的伙伴,必须要有简单明了的叛逆象征。
因此才把娜娜当作招揽客人的人偶,欺骗相信她和自己的人们。那是必要的事,所以他才会执行。
为了拯救他们落入无边黑暗的灵魂。
不是毁灭性的复仇,而是将他们的憎恨与愤怒升华。
他对这一点也不后悔。
但这种不断扩大的全新罪恶感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内心。他不明白,记忆与感情无法契合。
只是因为成功就在眼前,所以才神经紧张吗?
或者是……
雷夜不觉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这张假脸。除了独处的时间外,从来不曾取下。
雷夜有种怪异的感觉。
照理说,独处的时候,取下面具的时侯,他应该看过自己的脸孔。房间里也有镜子,水面也可以反射。岛民或许没看过,但他自己想看随时都有机会。
然而他却没有印象。
完全没有取下面具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脸孔,没有记忆。虽然记得脱下面具时的感觉,但之后的一切他全无印象。
我……雷夜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将手放在面具上。
我是谁?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以为没有儿时记忆只是单纯的失忆。然而重新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欠缺的部分,他想不起自己的长相。
为什么?自己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曾觉得那是一件奇怪的事?
必须取下面具,雷夜沉吟。
揭开面具就真相大白了。
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知道面具下的真实自我。
颤抖的手揭开面具。
起初,他甚至有种毫无脉络可循的恐惧,怀疑面具可能早已跟睑部肌肤黏结,没想到轻而易举地从脸上剥除。
然后……
苏焱他们的马车停在渡口。
马匹也一直系在那里。这两天,苏淼早晨和傍晚都会拿岛民分配的叶子喂它们吃,因此马匹一看见她就很兴奋。
它们原本被训练成不会对主人做无谓的举动!现在却凑过来玩弄她的长发,或是用长长的马脸蹭她。毕竟在地底洞窟闷了三天,马儿也变得想跟主人撒娇。
切,不行哟。
苏淼一边轻叱凑过鼻尖的马儿,一边喂食晚餐的叶子。之前喂完马匹后,她就会返回地面,但今天则是将马车载货室里拿出来的十几本笔记堆在石地上,坐在旁边开始翻阅。
是在哪里呢?
笔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苏淼以飞快的速度测览。无法判断她究竟有没有仔细阅读内文但至少翻页的动作非常小心。
那是母亲的遗物,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苏淼而言,这些笔记就是她的教科书。她母亲海落不知有何打算,将原本不该外流的各种军用攻击性魔法、她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所有相关知识,都记载在笔记里。
其中甚至记载了军方和魔玉法阵放弃开发的未完成魔法,还有海落独自开发的魔法。母亲去世后,苏淼便以这些笔记为基础,独立学习魔法。
呃,关于意识容量极限的各种实验与结果考察……
苏淼的视线停在用红字写着机密的部分。
她想再仔细阅读,于是将手伸向一旁的提灯。
但是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在黑漆漆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喔。
听见声音的苏淼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的云欧庞大身躯以及相隔不远之处颓倒的男人。
由于并未特别注意,因此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不过昏厥的男人大概是在暗处监视苏淼的岛民。
哎呀,云欧先生,你没事呀?
然而,苏淼不但不慌张,甚至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先别管我的事.这座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这个渡口,到处都有坑道绕来绕去。而且岛中央还何一个好大的洞,那里好像在进行某种工程。这么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光凭一个魔法师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其间的确大有问题。
就算是利用天然洞窟,这种规模怎么看都是以物质崩坏系魔法消除岩盘所造成。
挖掘工程是可以利用魔法,只不过那种魔法无法一个人启动。以魔法师的平均意识容量而言,大约需要五名魔法师才能启动。
即使雷夜是魔玉法阵级的魔法师,如果没有平均值五倍的意识容量,也不可能达成。
莫非岛上还藏有其他魔法师?
应该没有隐藏的必要吧?岛民们也都说只有雷夜是魔法师,雷夜没有理由欺骗他们。但也可能是已经去世,或是离开这里了。
事实上,岛民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据说神祗花园的成员有近千人。根据雷夜的说法,其余一百多人正在大陆各地寻找处境相同的伙伴,而雷夜本人有时也会到其他地方。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不是那样的话?
母亲笔记里的记述。
假如那是事实,假如苏淼的预感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