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书还活着,她也还活着,当日两人在扬州的追杀下为了增加生还的机会,不得不兵分两路各自逃命,彼此走时都是带了必死的心思,虽然留了暗号,但终究觉得再相逢的可能性不大。
她在扬州街头找了许久,没有见到红书留下的暗号,还以为红书已经遭到了那些人的毒手,没想到她不仅活下来了,还被照料的这样好。
冯子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绿棋的情绪变化,他大致打量了一眼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的红书,心中对她的身份也隐隐有了猜测。
在扬州初见婉华公主时,就听她说过自己有两个女侍,他救下了绿棋,今日见绿棋如此反应,想来床上躺着的,应该就是另外一个……
冯子都猜出来了,但他没表现出来,他留意着绿棋的反应,想看看绿棋会不会主动告诉他。
绿棋见到红书后真的是百感交集,今日先是遇见莫神医,得知害了她半生的那人已经死了,她因为莫神医带来了这个消息,而决定跟莫神医来看看他口中受了重伤的那位姑娘,没想到,这姑娘就正好是红书!
凡事都有因果,她要多行善事。
大佛寺那日的高人所言,果然没错。
绿棋走近了红书身前,见她额头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用手贴过去试探了下,发现红书在发热。
平日里感染了风寒若是处理不好都会死人的,何况红书此时还受着重伤。
绿棋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把自己随身的手帕拿出来,递给了冯子都,让他用凉水浸湿拗干后再还给她。
冯子都照着她的吩咐做了,绿棋把冰凉的帕子贴在红书的额头,努力给她降温。
绿棋担心红书继续发热下去会出事,莫神医又是个男子,不方便长时间守在红书床前,于是绿棋自己留了下来,反而把莫神医给撵了出去。
绿棋担心红书,冯子都却担心绿棋。
绿棋拿了白酒给红书擦手擦脚,想让她的体温快些降下来。冯子都在一旁给她端着水盆,方便她随时洗帕子换水。
两人这一折腾就是到了半夜,红书的体温终于退了下来,绿棋松了口气,冯子都因为一直在旁边拿着东西,不是水盆就是帕子的,两臂都已僵直,但他没有向绿棋抱怨一个字。
绿棋心中感激,一边给冯子都揉捏着手臂松散他僵直的肌肉,一边在他的掌心写字,让他先自己下去休息,她准备留下来给红书守夜。
冯子都指着红书问绿棋:“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对她那么好?”
他问话时眼中盯紧了绿棋的神情,留意着她面上的每一个变化,同时心中也有了几分忐忑,有些担心绿棋真的因防备他而骗他。
绿棋对红书的身份倒是没多想,她有意隐瞒婉华公主与单慈的关系,却无意隐瞒红书与自己的身份。
她在冯子都的掌心写:“这是公主的另一名女侍红书,在扬州时我们是一起逃命的。”
她既然无心隐瞒,冯子都也便放下了心,把绿棋抱在了自己怀中,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陪你一起守夜。”
绿棋有些错愕地看着冯子都,冯子都脸上和眼中全是温柔的光芒,这种光芒从他的身上一点点朝着她的身上过渡,于是绿棋身上的棱角就在这种光芒里慢慢地软化了下来。
她没再写字给冯子都,在他怀中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却已经表明了她此刻的想法。
温暖的烛光淡淡的笼罩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因为红书伤口的原因,房间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可丝毫都不影响此时房中气氛的温馨。
冯子都想多了解些关于绿棋的事情,又不想开口打搅了室内静谧的氛围,便学了绿棋的方法在她掌心写字。
冯子都探索绿棋的过往,绿棋也乐于回答,她也在冯子都的掌心回话。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婉华这边,她跟着佛柳一路回了新科状元府。
为了庆祝佛柳获得女帝太傅这个职位,府中还四处挂着明黄色的绸缎,以示对皇族恩宠的感恩和欢喜。
佛柳知道婉华还未用午膳,回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在前厅摆满了一桌宴席。
“昔日大佛寺匆匆一别,想不到再见之时,公子竟然已经成了新科状元。”
婉华的心思不在膳食上,她语气淡淡的和佛柳叙旧:“犹记得当时在大佛寺与公子探讨论道,佛柳公子所言曾让小女折服,我一直以为,公子对前任女帝重商的政策是十分不满的。”
言外之意,你怎么就凭着捧吹女帝的功绩,当上了新科状元呢?
佛柳听懂了婉华话里透露出的讥诮,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里还泛起了淡淡的欣喜。
天下间若只有一人能够做到知他心中所想,想来也就是眼前这人了。
“当日一别,佛柳还以为与小姐再见无期。”佛柳给婉华夹了一片云腿,眼神温柔地看着婉华用餐,语气平淡道:“小姐离去不过三日,当初来找我麻烦的那些人再次卷土重来,为了护我,我的父亲被他们活活气死,我却还是被她们硬生生绑了回去。”
婉华一口云腿卡在嗓子中,嚼不动也咽不下。她本来还有几分责怪佛柳变了气节,可如今再听他遭遇,她心中难免也跟着唏嘘。
佛柳却神色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又给婉华夹了一筷子的青豆,淡声道:“我不肯认命,半夜磨破了绑手的绳子,从狗洞中爬了出去。没了父亲,我无依无靠,也不敢再回大佛寺,恰好长安这时传来消息,说是要重开科举。”
“可是科举的消息传出来没多久,长安城就开始有人大肆地买卖科举题目。”佛柳目光悠远,陷入了他人生最为艰难的一段回忆里。“我当时以为,所谓科举,其实不过是卖官的手段又换了个名堂而已,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当日小姐在大佛寺赠与我的银两恰在此时起到了救命的作用。”佛柳语气也带了几分嘲讽,看着婉华认真道:“我在用他们埋葬了家父的遗体后,恰好还剩了十两,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一道科举试题。”
婉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次是真的没有了胃口。想不到这买官卖官一事,最后她也成了其中的帮凶。
佛柳却仍旧没有说完:“虽然后续没多久,科举卖题一事就被彻查和严令禁止,又加了殿试一项。然而此前卖题时,求得者众,要是想在这些人之中脱颖而出,我必须就要拿出一些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
讲到这里,婉华给佛柳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她接着佛柳的话说道:“然后你打听到了,殿试的主考官是前任女帝的凤君,赵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