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拿了一壶酒抿了口:“你是不是还要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诶!你可真懂我!”他继续嬉皮笑脸。
我喝了一口酒,脑子的记忆走马观花般,最终一仰头,看见了沙场上的漫天星空。
良久我说:“她不只是新奇,是特别。”
“那种跳脱,却又让我觉得分外契合。”
“我不是一直想离开契夏,一个人去五湖四海逛逛嘛。遇到她之后,我居然开始考虑两个人似乎也不错……”
宋瑜没说话了,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我,我连忙挥开:“干嘛?抢酒啊?”
他咯咯笑:“对!给不给!”
【下】
第二天临别前我上马前转头看了一眼宋瑜:“东西别丢了!丢了——段笙的嫁妆就你自己搞吧!”
“呸!”宋瑜啐了一口,旋即吊儿郎当道:“你还是给我回来自己送!老子还要和段笙长长久久呢,等会送东西被逮着了坐大牢怎么办!?”
我一笑,他突然上前双手拦住我拍了拍我的背,轻声道:“保重。”
我一愣,也拍了拍他的背:“谢谢。”
一跃上马,拉缰策御,我将腰间别的一壶酒一摘丢到了他怀里:“请你喝的!”
“成!”他爽快接过就拿开塞子抿了一口:“好酒!”
绛星奔腾驰骋,掀起黄沙漫天,一路向北,再到金丘。
这次再路过那条街,便只看见紧闭的红漆木门和宽大的“庄氏”牌匾了。
刚回金丘便传来琉丹国突然率兵前来攻打金丘的消息。
先前头晕不适的将领尚在昏迷休息,军队里还出现了一批士兵呕吐不止的消息。
我先安排人去查军队饮食,又迅速领身体尚康健的将领士兵前去迎战。
今日金丘天气极度恶劣,黄沙散漫迷眼,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骑在绛星上,便听见前方迅猛的马蹄声。
安排士兵举盾往前行,果然一会就有“咻咻”弓箭急急射来,随即两军相遇,我抽出腰间佩剑迎头而上,绛星四蹄遒劲,弹起滚滚烟尘。
冷兵相接,刀剑相撞,皮肤在此刻便是最柔弱不堪的一层薄膜,在利刃无情划过后飞溅出滚烫的血液。
刀剑刺穿皮肉的厚实声响掺杂着垂死挣扎的嘶吼声,黄沙被鲜血染红,血迹再被黄沙掩埋。
敌人溃不成军,退后逃散,我正弯腰扶起一个受伤的将领时却被猛地推开,随即肩膀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我是从身后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
偷袭的人被躺在地上的将领一刀毙命,竟是我的副将。
我突然想起了阿金。
又是一个被策反的人。
大哥,此刻我真想大骂你一声混账。
血流不止,我被随军大夫裹上一层又一层止血布。去调查饮食的士兵回报说没有查出任何情况,但在我副将的营帐里找出了一些药粉。
我继续和其他将领在沙地上安排即将到来攻打土堡的计划,这次再不成功,必然影响宋瑜那方进度,我们在金丘的粮草也撑不了几天。
我写了一封密信直接向我爹请求援兵和粮草,预计在大战前就能来到金丘。
金丘难得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的大水似乎把前几天的血腥味都冲散了,大漠黄沙,碧蓝苍穹。
可是援兵和粮草迟迟没有到来。
开战前一天收到消息,说大雨堵塞来路,已经在赶来路上,明日便可到来。
我咬了咬牙,看着营帐外因为伤痛与饥饿而几乎了无生息的士兵,这样的消息又如何能公布出去?
开战之日,我穿上厚重铠甲,戴上银盔,军医来时苦口婆心说我若还想要胳膊便不可再出战,可是我若不去,这仗打赢的几率又有几分?
顺了顺绛星的毛发,他似乎有感应地蹭了蹭我。
吹角,启程,出征。
士兵应声大吼,旌旗飘飞,震天动地:
“攻下土堡!直奔木垒!”
“攻下土堡!直奔木垒!”
“攻下土堡!直奔木垒!”
……
这次琉丹国是下血本,千军万马扬尘而来,看来誓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
眼前猩红一片,双耳皆是乒乓相撞的冷兵之音,必须要撑,撑到援兵到来。
天边从鱼肚白到正午烈日,越来越多尸体躺在干燥粗糙的黄沙之上,血液像沙漠里的细蛇一样从士兵身侧扭曲蜿蜒。
太阳西沉,大风裹挟莽莽黄沙,飞沙走石,遮云蔽日。
我瞥了一眼西方,甚至连一丝惊飞的鸟儿的影子都没有。
直到派去探听消息的一个士兵飞驰而来,双目血红,满脸是泪:“二王子,陛下崩了,大王子继位,说是援兵粮草要晚一些到。”
我冷笑,此刻反而平静到极点。
心里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只不过此刻才被人说开。
“瞒住,打仗。”我看着面前几乎大哭的士兵:“有我在,此役,必得土堡。”
我忍着肩膀上剧烈的疼痛举起右手砍向敌军寇首,温热的鲜血再一次溅在我脸上,手起刀落。
看着他惊诧不甘的眼神我突然笑了:“能让恶心的人咬牙切齿,也是我以为的人间幸事。”
……
终于干净了,终于安静了。
落日熔金,残阳如血。无数撕裂破碎的伤口开始疼痛,蔓延全身,钻心入骨。
体力不支就要跪下,我用一把断剑勉强撑住,单膝跪地。
沙场辽阔,绛星在我身旁低鸣。
金黄的干沙被血液染的潮湿黏濡,无数狰狞痛苦的面孔被冰冷的盔甲包裹着,姿态各异地躺在这天地间的巨大棺木里。
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闭上的。
血腥味涌入鼻腔,似乎还夹杂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丝野花的清香。
还是有些遗憾吧……我下意识弯了弯唇,脸却因为牵动而一阵剧痛。
毕竟——
还有许多河山桥路没有走,还有许多美酒佳酿没喝够,还有人…尚未对其倾尽毕生温柔。
但无悔。
敌军已破,寇敌已灭。
会有人替我走过万水千山,会有人尝遍琼液珍馐,也会有人……始终纯良温柔。
……
“能被温暖纯良的人记住,是我以为的人间幸事。”
“你呢,你会记住我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