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给他的那个香囊用普通的绯红色丝绸为主,一面绣着粉色的合欢花,一面便用黄色细线绣着那句诗,“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香囊细细查看着上面的刺绣和花纹。越看,郁孤的脸色就越差,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章元英面色却更差。
想必她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吧,先前一口一个父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郁孤的亲生女儿,可如今我却说自己是郁黎儿,她定会有一种危机感,害怕郁孤会因此疏远她吧。
似乎是终于确认了香囊的真伪,郁孤抬起了头,问道:“你方才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那这个香囊你可是一直佩在身上?”
他虽然还是在询问,但显然已经相信了整个香囊的来历。我退了几步,在廊下的柱子上靠了,懒懒道:“是啊,从小佩到大。”
郁孤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反倒吞吞吐吐起来:“那你真的是……”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似乎不敢开口的样子,我忍不住笑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你这是怕了么,真是好笑,威风八面的车骑大将军也会怕?”
郁孤不语。
我淡笑,“郁将军,您在怕什么呢?您如今已经是从一品大员了啊,能养府兵,能辅政,手上精锐无数,整个凌云都没有几个人敢对您不敬。您跺跺脚,整个凌云的朝廷都要为之一振,都拥有如此尊贵的地位了,您有什么好怕的呢?”
郁孤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我却抢先夺了话头,故意拿话刺他:“你是怕叶暖还活着,还是怕我回来打扰了你如今美满幸福的生活?”
听到“叶暖”这个名字,郁孤身子威震,彻底说不出话了,只一双眼瞪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我。
我挑眉道:“怎么,郁将军这是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么?叶家长女叶暖,十五岁那年嫁与你,彼时你不过是贩夫走卒之辈,她却甘愿下嫁,婚后还跟着你一同去边疆那等寒苦之地,一待就是数年。
她尽心侍奉,无怨无悔,可你临时转战,却未传讯告知,不久,沉蛟河一带被敌军攻破,又被收复,几经战火,你的妻子只能带着年幼的女儿随着流民一路逃生,最终被坑杀在大燕坡。
我想,这些你都应该知道吧?你拜官封将后,一定想过要找自己的妻女,可却杳无音讯,就算找到了,也只是寻到一堆枯骨而已。所以,你才把名字改做郁孤,是吧。
郁孤郁孤,她是孤零零得做了你香案上的一方灵牌,可你养着别人的妻女,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郁孤摇摇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眉眼,好像快要到承受不住似的。
章元英见状,也不再装柔弱卖惨了,连忙上来搀住郁孤,安抚道:“父亲,您别听她瞎说,她就是知道您心里一直怀有愧疚,所以才故意这样说,来刺激您的!”
一旁的唐家兄妹和元明霁倒是沉默着没说话了,他们知道,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继续道:“郁承宁,我问你,你可有后悔过当初执意要带着叶暖去边疆?
你可有后悔过,明知敌寇来袭,边防不稳,意欲放弃边疆三城,而你却一封撤离的家书都不往家里送,害得妻女流离失所,不知所踪?
你可有后悔过功成名就之时不是先去寻找发妻,而是随军班师回朝,以致最后连副尸骨都找不到?”
三问下来,郁孤身子微颤,竟是像站不稳一般,与先前那威风凛凛的银甲将军宛若两人,鬓边白发仿佛忽然间多了不少。
可我全然不在乎这些,再次厉声问道:“我问你,你悔吗?郁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