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再没有人说话。
小姑娘学大人样,也沉默下去,样子有些忧伤:她也有她的烦恼。
雪就这样一直下,一直下,堆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肩。
仿佛还听得见悲郁苍凉的埙曲声缭绕回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这年冬天好大雪。天地俱白,天地俱老。
***
车马摇摇进了宏里巷,正抱着软垫酣睡的穆典可被庾依小声叫醒。
“啊,到了吗?”她翻坐起,同样压低声音问,下意识地抬袖擦了擦嘴角。
昨日午睡流了口水,被常千佛笑话许久,还非说自己是因为梦到了他才会如此。她由是有些禁忌,生怕在人前失仪。
“咯咯——”尧真已钻出车门,回头瞥见笑起来,“小姑姑大人睡觉流口水。”
穆典可想捂她的嘴都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穆子焱脸色一黑。
一大早他去常家堡接穆典可回门,见到才不几日没见的自家妹子,简直吓一大跳:涂粉都遮不住的眼底青,举手抬足一股子媚态……当时就想发飙,忍住了。
毕竟妹子嫁去了别人家,不是什么事都能管的。
这回却不管顾了,转头把常千佛狠狠一瞪。
常千佛叫他瞪得莫名,闪念明白过来,就心虚,颇有些惴惴地看一眼并马而行的二舅哥。
这位新婚燕尔,倒是没什么反应。
心底略松。
有机会还想单独请教下二舅哥,问他在湘西苗寨时是怎么应付他那十六位舅哥的。
温珩和穆月庭夫妇参加完婚宴后并没有着急回颍川,也在。
除了穆子建有别的事没来,兄弟姐妹全聚齐了,且都各自成家,算是聚得最热闹的一次了。
“我见到江宋了。”没有第三人在时,穆子焱跟穆典可说道,“还有江怡,她嫁了谢自尔,说很想见一见你,又怕打扰到你——我替你回绝了。”
江宋和谢自尔都是金雁尘的少年好友,同她也相熟,小的时候她叫他们江哥哥和谢哥哥。
那个人美心善,笑得又甜的“怡姐姐”是江宋的妹妹,每次出去玩儿,男孩子们撒欢闹腾起来,都是江怡在照顾她,布兜里总装着她爱吃的栗子和点心。
“嗯。”她低声应。
有些人,掩于岁月,只适合放在心里。
江怡既会犹豫,想必也是觉得不见比见好。
“那二十里红妆,是金雁尘给的罢?”穆子焱又道。
虽然除了金雁尘不会有别人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穆典可点头,“单子在我手里。我想过了,等开了春,就用这笔钱去建学堂,盖怡幼院,收养和他一样没家没父母的孤儿——千佛不管我。”
“你的东西,怎么处置随你。但跟妹夫商量是对的。”穆子焱拍了拍穆典可的肩,“你嫁了个好男人,不要辜负他。”
穆典可稍愣,笑道,“这话我一定得告诉千佛,你不知道他有多怕你。”
“怕我做什么,他做亏心事了?”穆子焱哼了一声,又成傲骄样。
说实话,金雁尘这事干得连他都觉剜心:曾经的未婚妻子,从小当媳妇养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的姑娘,最后当妹妹嫁出去。
他自问做不到。
但更让他惊诧的,还是在这件事情上常千佛展露出来的心胸。
常家堡不缺银子,常千佛收了金雁尘的嫁妆,难免落个贪财的名声,遭人背后指点与耻笑。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这是一个胜利者面对失意的落败者表现出来的体面,也是对穆典可最大程度的尊重与包容。
——那毕竟是她相依为命了多年的人,只想在她大婚这天,送她一份能表达心意的大礼。
纵使情断恩绝,两两天涯,也总要容最后道一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