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姜晓棉感到久违的心安,就像…就像那年第一次的蹦极。
外面很快响起物业的声音,“向先生,向先生,你们听得到吗?”
“我们在,在!”
回答的声音隔着电梯墙壁斜传过去,不知道他们听到的分贝多高,但是两个人都在拼命地喊。
外面又一阵拍打声传来:“晓棉,晓棉,你还好吗?我是迟阳和,听到应我一声。”
“总监,我…我还好…”
迟阳和本来已经下班回到家,在电话里听到姜晓棉的异常声后匆匆赶来。家距离公司又近,赶来时听见她的回答带着颤抖,顿时暴脾气像从高处袭滚下来的泥石流,一阵一阵的把气都撒向边上低头的物业,抓着他的衣襟怒号:“你们怎么定期检查的电梯?是摆设?是玩的吗?这里是十一楼,你掉一个下去试试看!”
从没有见过迟阳和有这样的大脾气,一双怒眼吓人得很,快要把人活吞下去了。他们的回答也带着颤抖:“迟总监…电梯卡在十楼跟…十一楼…之间,工人们都去拿电机跟设备了,手…手动盘车救人…”
此时此刻,电梯的内与外,里面的人揣着恐惧;外面的人暴露着脾气。
维修人员满头大汗,开始作业。
物业收到消息后贴墙喊道:“向先生,注意,电梯要往上升了…”
“让开,我说!”迟阳和嫌他不利索直接推开,朝电梯门缝死死瞪着眼睛喊:“晓棉,晓棉,注意安全,他们开始作业了,电梯会慢慢上升,别怕,不要紧张,我在外面等你们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脸跟嗓子急得通红,脖子上连着的血管淌过细汗后清晰可见。
那个弱弱的声音回答:“好,好,我听到了…”
电梯时不时剧烈地抖动上升,姜晓棉每次在他的怀里都吓得直叫出声,她也明显感觉到那双手把她握得更紧了。
“晓棉…”
姜晓棉听到向冬漾的呼唤,以为他要说什么,带一声“嗯?”的恐惧扭头过去,没想到他的唇就那样安稳地贴过来。惊怖的气息都被吞回肚里,一股暖意将她的恐惧和慌张散化开来,无形之中化为乌有。
直到电梯再一次剧烈地抖动将他们扑倒在地。他们感受到电梯带着渐渐平稳的速度上升,两个人也不站起来就趴在地上,盯望着偶尔抖动的电梯。他们目光遇见之时浅浅相笑,泪花闪得剔透。
足足两分钟的漫长等待,时间像是被黑白无常拿铁链桎梏住的步履维艰,只能一点一滴露掉出来挣扎着走。
“叮”一声清脆响亮,几乎是从另外的时空传来的佳音,接着那几句:“小心点,小心点”,电梯的死亡之门顺着一群人的力度一点点被扒开。
“晓棉,冬漾…”
不用再隔着电梯了,迟阳和的呼唤,他们的笑容都如释重负。
向冬漾伸出袖口,抹掉了她脸颊的泪,“晓棉,我们出来了。”
“嗯。”姜晓棉紧搂住他,“差一点,我就失去你了。”
迟阳和看见这一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略笑,默默往下楼的楼梯口走去。
天空中还有一丝亮光,东方地平线上最先出现的启明星微闪着越来越明亮,木棉树渐茂盛的新叶替换了花朵的败落,过去的世界都在新陈代谢里变换出新样的生命。
他们是这样的,那段爱情也是这样。
落花里,两个人你追我赶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拾捡着落花,红硕的颜色围成一个巨大又圆满的心形。
心形落花边上立着的长椅,响起一个男音,他带着吃醋的味儿轻问靠在他肩上的女子:“晓棉,那天你为什么没有答应非然的求婚?”
姜晓棉歪头笑望他:“喔?原来那天你都在?你躲哪呢?”
“我躲在你心里啊!”
姜晓棉嘟起嘴巴,“那你为什么五年来都没有让李笑欢做你女朋友?”
“因为她不是你啊!”
白光被夜色一片片打薄,她使劲往他怀里靠去,眼睛笑成天空里明亮的弯月,他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月光。
“晓棉,你念一遍《致橡树》给我听好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好柔婉和煦的语调,像暮夜里那些成群飞舞的萤火虫依次接唱着歌谣: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晓棉,虽然我文科不好,不会说华丽的字藻,但也有一首诗歌要送给你,我想你已经在哪见过它了,你只是不知道那是我写的。”
姜晓棉还没有明白过来,他郑重严肃地清了一下嗓子,不比她动听的音调念来:
待来世,我愿成为一朵木棉,
不为在枝头惊艳你的芳华,
只为默看并驻守尘世间的浮夸。
当四月即逝还抽出花蕾的枝芽。
我静静地安身在枝头,
看到你脉脉凝望的回眸。
那刻你为我转身的模样,
划在了永不轮回的时光。
待木棉落尽旧城繁华逝尽,
我悄然无声被埋入你踏过的泥土里。
没有人会发现这朵红木棉为你而开,
没有人会去探寻它沦陷以后归向何方。
姜晓棉很是惊讶,多么似曾相识的句子啊!音节连着花瓣的脉络在她生命里的这些年伶仃地来回穿梭,自己也跟着那粒褐小的种子躺在棉絮里绵长欢舒地陶醉。
还是有些疑问荡在她的脑海里默默无闻地冒泡。不过她肯定,向冬漾不会撒这种谎的,他说《寻棉诗》是他写的就是他写的。
姜晓棉愣愣望着他,不怎么敢提画本的事情。是他先说了出来。
“八年前的九月份,我捡到了你的画本,在上大学时你眼睛受伤的那次我想把画本还给你的,去医院的路上被我搞丢了,后来我瞧见它又回到了你的手里,我猜想,应该是谁捡到了寻着名还给你的吧。”
是呢,那些能关联起来的东西都一致吻合了,姜晓棉继续歪着头靠在向冬漾肩上不言语,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那画本。
对于韩非然的欺骗,姜晓棉也没有当着向冬漾的面去揭穿,她把故事包装成没有尖角不会伤人的鹅卵石,让它无声无息地沉进大海。她想,不要说真相了吧,否则冬漾知道了心里一定很难受,他该有多伤心。
姜晓棉笑眯眯地打趣:“哈哈,文笔很嫩,好难为你喔!”
“可不是嘛!写这诗歌的时候,我都读大一了,你想象得出,大一的学生,才明白诗是讲究押韵平仄的,而平仄押韵又是什么鬼东西!语文老师知道了估计把我掐死!”
她故作掐他的动作,夜色深沉地掩盖了他们的身影,那片黑茫里传出呵呵的笑声。
姜晓棉到家后躺在床上回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认为大难不死,后福接踵而来了吧。劫后余生靠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幸福洋溢满了身体里的小毛孔,连做梦的时候都会舒怀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