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才踏入祁业的帐篷里,扑鼻而来的,就是浓浓的混着酒味和鲜血的味道。
祁业,前胸袒露,手里提着一个大酒壶,身边还躺了七八个酒壶,有些酒壶的壶口,还正滴着酒,显然还没喝完就被丢在地上了。
“王。”碾眉头不禁皱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剩下五百兵,该是要倾全力杀出血路之时,怎么还在灌酒?
“碾,来来,陪我喝酒,来来来。”祁业挥着手。
“王,”碾语气恳切。“别喝了,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喝酒,来,碾,喝酒,喝酒。”
“王,现在??”碾继续规劝,她希望王保持最佳的体能状态,因为一个时辰后,绝对是硬仗。
“喝啊。”祁业大喝一声,手一推。
“王。”碾叹了一口气,头微仰,喝了半口后,又急忙说:“现在我方剩下五百兵,对方仍有三万,唯一的机会是在入夜前,我们发动突袭,半日已经调查过了,往西北方冲,那里有绵密的树林,一旦入了森林,我们立刻改为往东方去,逃生的机会不小。”
“五百兵吗?”祁业看着酒壶,却露出了苦笑。“碾,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建造这个王朝吗?”
“王??”
“二十一年。”祁业叹了一口气。“我从河边的一名渔夫开始干起,一路打,一路杀,花了整整二十一年,才有今天的这些兵,这些领土,如今,却在一仗中全部失去了,只剩下??五百兵?”
“嗯。”
“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个二十一年呢?”祁业苦笑之后,又是仰头一大口酒。“究竟,还有多少个二十一年呢?”
“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碾依然苦劝着。
“呵呵,是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祁业说到这,忽然放下酒,眼神锐利而古怪。“就像当年,黑胡子,把你留下来吗?”
“欸?”碾身躯猛然一震。
“碾,出生在战场尸体群中,是黑胡子以及部下许伯两人携手养大??”祁业看着碾,那奇异的视线开始改变了,变得越来越炙热,仿佛一股地狱之火,从火山深处往上涌,就要破山而出。“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提着黑胡子的头,来换取荣华富贵吗?”
“我??”碾感到全身战栗,祁业早就知道?黑胡子给碾的任务了吗?祁业,早就知道了吗?
“而我留你的原因,你知道为什么吗?”祁业的身体开始朝着碾靠近,浓烈的酒臭和浴血奋战的血气,不断冲击着碾的鼻腔。
“为什么?”碾感到战栗,没想到祁业早就知道了,那这些年祁业不杀她,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是不是就是碾一直感受到,来自祁业“奇异视线”的原因?
忽然,半跪的碾感到背脊一阵古怪的凉气,碾认得这凉气,事实上,所有在战场上经历无数血战仍能幸存的人,都会认得这凉气。
这是刀气。
而且是怀着杀气的刀气。
基于本能,碾一个转身,紧急避开了这一刀,而刀势未尽,噗的一声,砍中了帐篷的地板。
碾急忙抬头,她同时看清楚了下刀之人,而在她看清楚之时,表情跟着大变。
因为下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年来,邀碾喝酒,将碾一路拉拔到现在的祁业。
“王?”碾感到战栗。“你、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要知道为什么吗?”祁业的刀,顺着他的手腕灵活的转了一圈,足见他也是用刀高手。“我现在在告诉你答案啊。”
“王。”碾仍不懂,但她的手已经摸到了后腰处,那里有她双刀之一的短刀。
来到祁业的帐篷,碾不会带战场上征战的长刀,但短刀从不离身,所以她未必是全然的束手就擒。
“有带刀啊?太好了,那就来吧。”祁业大吼,双手握刀,用力朝碾劈了下去。
祁业的刀,走的是大刀阔斧风,刀势狂暴,战场上任何敌人只要被祁业的大刀劈到半点,轻则就是断手断脚,重则全身破成两半。
碾的双刀若全部在手上,也许不会居于弱势,但此刻的碾只有一柄短刀。
短刀只能近攻,面对大刀乱舞的祁业,碾只能避,而且越避越险,好几次,碾都可以感觉到大刀的刀锋,贴着她的肌肤滑过。
那距离之近,只要再半寸,碾的半只手脚,就要被削下来了。
但,险归险,碾仍在奋战,她的短刀,在狂风暴雨般的大刀中,化成点点锐利精光,寻找任何弱点进击。
也是因为短刀仍具备一击必杀的威胁性,也让祁业的攻击有了顾忌,更不断替碾争取一丝生机。
但,也在当祁业与碾双方交手到了第三百余招之际,碾看到了,破绽。
祁业的刀很狂很强,与半月的大刀有几分相似,但要舞这样狂的刀,则需要比谁都强的体力和持续力,祁业也算是一个奇才,能连舞三百余刀,但,祁业毕竟是人,人的力气终究有限。
只要力气稍微接续不上,刀势一顿,破绽就隐隐出现。
但事实上,这不单是武术的对决,更是时间的竞赛,只剩下一柄短刀的碾,必须撑过祁业前面数百招狂暴乱舞的大刀,才有机会等到这千载难逢的破绽。
面对这样的状况,就连碾自己觉得都不乐观。
但,也许是祁业与易后交战挫败,又是伤,又是醉,这破绽竟比碾预料中,早了好几百招就出现。
“出现。”碾吸了一口气,她看见了,祁业的手掌也许没了力气,刀没握住,滑了那一下。
刀势偏了,机会来了。
碾在这一刹那,用力握住了短刀,然后往前踩了一步,但要踩这一步,也必须付出惊人的决心。
因为在碾的面前,可不是一个平凡的风景,而是一大片由祁业刀光组成的白色漩涡,每个漩涡都代表着残暴的死亡陷阱,碾只要衣角被卷入其中一个漩涡,肯定就是穿膛破肚的死期。
但,碾仍然往前踏了一步。
因为她是碾,她是从战场尸堆幸存的女孩,她是多次出入战场,但却幸存下来的碾。
她咬着牙,停止呼吸,手握短刀,伸得笔直,直插了那个破绽,逼近了祁业的心脏,只是,当短刀刀锋距离祁业只有半寸之际,碾皱眉了,祁业却笑了
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件事,长度,最后的问题仍是长度。
短刀太短,竟然差了半寸,插不到祁业的心脏。
而且,碾已经踏入了狂舞大刀的中心,这击若未成,下一秒,祁业的大刀反噬,肯定将碾绞成碎片。
结束了吗?
碾这样问自己。
结束了吗?
祁业眼神睥睨着碾。
结束了吗?不。
不!
碾在这一刹那,她手指张开了。
当她纤细美丽的手指张开时,短刀,就这样带着碾的决心,带着碾求生的意志,继续往前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