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楼实在危险,还是远离的好。”
打定主意,他一边筹措词汇一边敲门,却不料里面无人应答。许久,才用神识感应,发现里面已然空无一人。推门而入,只见桌面留有书信,信封上书“爱徒亲启”。
许邵快步走过拿起信封,拆开来看,书信却是雪刃留言:道他因要事不得不暂时离开,让许邵不要担忧。又因归期不定,因此已然托付了冉青山照料他的弟子,告诉他可安心留在寨中修炼。又说若是超过三月未归,且许邵未启程返家的话,便可至锦城观星台寻他,只要拿着紫云剑做信物,自然有人引导。末了又嘱咐其好生修行,不可懈怠,不要辜负其殷殷期盼之语。
任谁看了,都只觉得这是一封师傅写给弟子的嘱托之信。但许邵却是知道,雪刃这一去,便不会回来了。信中提及的锦城,便是在暗示他,既然蛊虫已解,两人交易完成,自此分道扬镳。若许邵不去锦城,便是拒绝了他的提议,两人自此再无瓜葛,雪刃当然不会再理会他,他也需得自己返家;若是许邵去了锦城,便是代表他答应位列玄天宗门墙,也答应进入秋韵楼,于公于私,雪刃都不会放任他在苗疆沉沦。
许邵摩挲着信笺,倒没什么愤慨,反而对雪刃生出一股倾佩。对方虽是秋韵楼刺客,一生行走阴影之中。但观其为人处世,却不失磊落。自二人相遇之后,除了一开始为性命所迫,雪刃从未强迫他做事,种种行为,都是公平交易,各自情愿。便是离开,也未对他出手,抢夺姜代岐遗产。
平心而论,若是易地而处,许邵绝做不到无视一位藩王世子的遗产而不动心的。哪怕是最有价值的法宝被深埋禁地,但其他灵石灵物,各种丹药,林林种种加起来价值绝对超过一个小门派了,若他处于强势地位,绝不会如此轻易将对方放走。
“若你不是秋韵楼之人,实在是绝好良师。”他在心中暗叹,旋即起身回房打坐炼气。
夜尽天明,却不料冉青山一家也不见了,正当他准备用馒头应付朝饭,再去寻人之际,却见花椒隔着窗户在对面二楼招呼道:“秦羽,起来了没有,过来吃朝饭啦。”
“来了。”许邵应了一声便过去,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热烈的香气,既有肉香,又有葱气,不似扬州菜那般清淡,气味十分浓烈,叫人垂涎欲滴。
待他坐下,花椒也刚好捞完锅中面食。只见她用茶盘端来两大海碗香气扑鼻的面食。面条宽而绿,汤油而红,再点缀一把葱花,一瓢猪油渣,几根烫熟的菜叶,红绿相间,光是色香便叫人食指大动。
“真香!”许邵提箸挑了一大口,食物软糯香甜的口感同红汤滋味一齐在舌尖爆发,简直叫人心满意足,他又连忙嗦了几口,才问道,“这是何物?看着像是面条,却为何是绿色的?”
花椒也同样低头享受着,听到问话,便头也不抬的答道:“这是我们黚阳的特产,叫绿豆粉,用糯米同绿豆做的,所以才是这个颜色。若你加黑豆,便是黑色的,若加红豆,便是红色的,若什么也不加,便是白色的。不过总不如绿豆好吃便是的,所以才叫绿豆粉。你若是喜欢,走的时候送你几斤也行,不过此物不易保存,若无储物法器,你恐怕带不回扬州。”
许邵并不贪图口腹之欲,只享受了一碗,便不再多吃。又问道:“冉老他们一家呢?昨日祭祀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莫非他们还要耕种?”
花椒见他不再吃,便起身收拾碗筷,许邵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便起身抢了去,笑道:“你煮饭,我洗碗,大家一人一件。”说罢便去舀水收拾。
花椒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只觉眼前之人与昨日所见多了一丝变化,但具体是何种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她一面观察对方,一面答道:“师兄他们一家最近在忙着炼蛊,每日都早出晚归,最近更是到了关键时候,这半个月都不会回来,又说是令师有事需外出一段时间,所以才托我照看道兄,让道兄在此地安心居住,就当自己家。”
许邵闻言,先是道:“如此便劳烦姑娘。”之后才又问,“敢问冉老他们炼的何种蛊,竟需要如此多高手出动?”冉青山乃是桃源洞土司,就算不是最强蛊师,也至少能排前三,其母其兄,许邵仅仅远远瞧了一眼,便已经心生警惕,只觉深不可测。反倒是冉青山,哪怕同桌吃饭,许邵也只觉得对方仿佛一老农,毫无威胁,但正是如此,反而令他最是警戒。
花椒依靠在门柱上,看着他洗碗,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他们担忧过甚,才全家出动而已。其实单是姥姥或者师兄一个人就能炼制。”
“原来如此。”许邵见她言不尽其实,也不继续追问,将碗筷沥干水分,放回原处后才又请教道,“秦某有一事不解,还望姑娘赐教。”
花椒问道:“但问无妨,只要我知晓的,必然不会不说。”
许邵便问:“秦某虽非苗人,却也见过蛊虫。苗蛊细微,便是连神识都不可察,你们蛊师又是用何种方法分辨蛊虫,培育甚至是控制蛊虫呢?都说蛊虫秉承天地至阴至邪污秽之气而生,一个不慎,极易反噬。蛊师传承万年,想来必有秘法。”
花椒点点头,道:“猜的不错,我们确实有秘法能够分辨蛊虫,但这属于我蛊师不传之秘,不便相告。不过道兄有一件事却是猜错了。”
许邵好奇道:“何事错了?”
花椒笑了笑,道:“蛊虫在为蛊师炼化之前,并非微不可察。它们亦是正常的天地凶兽,体型也同样不小。”
说着伸出光洁手掌,掌中浮现一虫,形如鳄鱼,却只有两前一后三条腿,巴掌大小,褐眼红鳞,獠牙交错。
“此乃我所炼的驱虫蛊,原身乃是一种苗疆异种,唤做吞水鳄,好蚊虫鼠蚁,不惧五毒。炼成驱虫蛊后可保苗寨方圆十里无毒蛇蚊虫。它本身原有一丈长短,但为了方便携带,便被我们用纳物术炼成毫末。外出时纳入体内,早晚以鲜血滋养,定居下来便恢复其原身,放出去捕捉毒蛇猛兽为食。”
许邵闻言叹道:“没想到纳体诀还有此等妙用,在我们南方,此术只被用来炼化灵物,补全五行之基。”
花椒翻掌将蛊虫纳入体内,笑道:“此术也是后来才开发的。最初的蛊师与雍州千羽道类似,也是驭兽师,不过后来先祖到了苗疆以后,发现这里的蛊虫生命力远比妖兽坚韧,无论如何玩弄,都不会损伤它们分毫,是以才慢慢形成了如今流派。苗疆穷苦,毒瘴猛兽奇多,蛊师修行不易,些微资源都要经过一番争斗才能到手。年深日久,蛊师斗蛊逐渐凶险起来,常常都于不可察之处发生。人人都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因此力求蛊虫为毫末,于不知不觉间钻入对手皮肤毛孔,啃噬他们的五脏六腑,杀人于无形。完全悖离了当初道路。就连七杀元神也是如此,千羽道虽驭兽,却也是正统修仙炼气宗门。而我等蛊师,一身本领全部寄托本命蛊之上了。”
花椒所说的千羽道,乃是雍州驭兽宗门。许邵也略有耳闻。雍州四大宗门,执掌牛耳的便是玉皇道,其次便是骨皇道,接着才是千羽道以及塞外秦氏。其中玉皇道修剑,骨皇道练体,千羽道驭兽,秦氏控水修法,各有擅长。
“不过斗蛊虽凶险,但本命蛊无论强弱,都有镇压蛊师肉体,保护不受外邪入侵之力。因此蛊师斗蛊,除非蛊虫实力差距过大,否则断然不可能瞒骗过蛊师本命蛊的感应,暗中害命,而这种差距,至少要相差整整三阶才有可能瞒过对方的本命蛊。是以蛊师多数时候不会担忧遭人暗算。反倒是你们修士极危险。就算是一转蛊师,只要给机会近身,也能轻易杀死丹田境巅峰的修士,道友在苗寨,最好不要同不认识的蛊师交往过多,也最好不要发生口角。”
许邵将这些话牢记于心,又问道:“除了本命蛊,便无别法察觉蛊虫?”若真是这样,以桃源洞对汉人的态度,这些日子他恐怕不要想踏出房门一步了,便是离开之日,也得请冉青山亲自送行才行。
花椒狡黠一笑,仿若看见鱼儿上钩的钓者,道:“当然有,不然以我们对汉人的态度,这里的官儿怎么可能安心?道兄有意吗?”
许邵视其笑容,便知代价不菲,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答道:“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