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带小先生出的洮府，又亲自将他送上马车亲眼看着他远去，洮姬想，此时此刻，提着走马灯罩在烛火里的那个人，大抵只是濒死之前老天垂怜赐的一场幻觉吧。

然而，她的幻觉却伸出手，隔着冷冰冰的锁链握住了她的腕子，一字一句道——

“姬小姐，我自京都来，未娶妻，未定亲，亦未养通房外室，家中阿娘早逝，父亲续娶，继母育有小弟小妹各一人，我那小弟倒还好，只是小妹被惯的有些许骄纵，常仗势欺人，不过也无妨，”小先生唇角微扬，一笑生花，“小姐脾性远胜我家小妹，不见得会在这上面吃亏，更何况家中一应大小事务皆由我主，小姐若愿随我归家，我绝不叫任何一人压你一分。”

少年语气温柔，眉眼坚定，同她说起家中情况时，那双贯来不显山露水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像盛夏萤火，偷偷藏进了他的瞳仁。

洮姬一时痴了，直到腕上那只掌心隔着铁链温暖了她的肌肤，她才倏忽回过神来。

意识到眼前人和方才所听到话的全都不是幻觉，被锁住四肢狼狈不堪的小姑娘眼眶一点一点湿润，最后隐忍不住，如小先生第一次夜探父亲书房时一样，失声嚎啕。

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举世无双的儿郎，听过最动人心弦的情话，临了却无疾而终，这辈子啊，也就完了。

被圈禁在彩画红墙里的漫长岁月，回忆起今日提灯少年，洮姬无数次的想，倘或十二岁这年，在井底应了她的小先生，抛下河西一心一意随他去，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一生？

“洮姬小姐，打从今日起，周便是你的老师了。

“周，或可一试。”

“鸱鸮弄舌，唯口兴戎，是她活该，小姐无需教。”

“姬小姐，我自京都来，未娶妻，未定亲，亦未养通房外室，家中阿娘早逝，父亲续娶，继母育有小弟小妹各一人。”

“小姐若愿随我归家，我绝不叫任何一人压你一分。”

“……”

小先生放下走马灯，手忙脚乱替失声嚎啕的她擦拭眼泪鼻涕时，过往曾说过的话交替着回响在脑海，一遍又一遍。

洮姬此一生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小先生，还在背她回蔷薇院的那天，对她柔声细气温言软语的说，“不哭，不哭了，姬儿乖。”

被铁链困于洮氏府邸枯井下的这一日，是洮姬此生最接近幸福的时候，但老天爷终不怜她，教她与她的幸福又生生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