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兄说,亏欠过旁人性命的人,身后是要被阿傍罗刹拘走魂魄的,我……”簪曳越说,声儿越小,直至最后,欢喜躬身将耳朵凑到她高高撅起的嘴边,才模模糊糊听清那句,“我不想阿叔入阿鼻地狱。”
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恍惚中,欢喜又想起了那个曾为消尽他身上业障,将近两万字地藏经翻来覆去抄了不计其数遍的阿姐,赶巧,现而今又有一个只谋过几回面的小姑娘因怕他入无间地狱而不想他杀人。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缘由的熟悉感令欢喜心头一热,他摊开臂弯单手将跟前小人儿抱起,用那只戴着红玉扳指的食指指着立在刑架旁的番子,“人是他杀的,该被阿傍罗刹拘走魂魄的也是他,不干我的事,所以,你莫要哭了。”
听到这儿,番子下意识抬头,目光触及自家主子那只指过来的手,忙将本就呵着的腰又往下躬了几分。
三岁的小姑娘很是好哄,一句不干我的事便真就教她信了,抬起胖乎乎的手背抹了抹眼眶里残余的水雾,她倾身向前抱住欢喜脖颈,将肉嘟嘟的下颌抵在对方肩头金丝绣成的蟒纹上,奶声奶气叮嘱——
“阿叔,你要做个好人。”
回首过往数十余年光阴,除开作为周霁月那几载不太记事的少时岁月,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要做个好人。
“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故而,”小姑娘收了收臂弯,紧紧的、依赖似的贴在那身蟒袍上,认认真真劝诫,“阿叔要向善,一善染心,万劫不朽。”
向……善?
太晚了,从成为狗皇帝手中一把快刀,染上无辜之人鲜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不了好人,向不了善,成就不了万劫不朽。
如他这种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之人,这辈子唯有坠入无尽深渊万劫不复,许是才算顺理成章。
“阿叔,”小姑娘见他不答,松动臂弯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逐字逐句问,“簪曳说的,阿叔记住了没?”
迎上女孩儿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素以蛇蝎之名着称的东缉事厂厂公不争气的酸了鼻尖,竟是少见顺从的应,“记住了。”
停顿片刻,他复张嘴,“这些道理,都是谁教给你的?”
小姑娘挺了挺胸脯,满脸骄傲,“是我阿兄,阿兄饱览群书学富五车,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闻言,欢喜没做声,小姑娘见他不答话,两弯月牙眉不自觉蹙起,歪着脑袋细声细气追问,“我阿兄教的不好吗?”
“非也,”欢喜伸手用指腹压平那两弯蹙起的月牙眉,“你阿兄将你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