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俩一直谈到天亮,清风道人为我详细讲述了‘扬州十日’、‘嘉庆三屠’、‘广州大屠杀’和‘江阴八十一日’等事件。我这才知道华夏同胞到底又遭受了多少惨绝人寰的苦难痛楚。
那是一场不亚于宋朝灭亡时的痛苦磨难,那是一个以数千万华夏同胞死难为代价,才最终结束的悲惨地狱啊!
说到切齿处,清风道人咬牙痛骂、垂泪而泣;而说到痛快处,他又畅笑欢呼、手舞足蹈。
我的情感亦随着他的讲述不断转换、变化,我为同胞所经历的磨难而深深痛苦,又因以清风道人为代表的反抗者英勇无畏、舍生忘死的精神而鼓舞振奋。
世人都说太上忘情,只有忘情才能至公,只有忘情方能证天地万物之至理,我一直以为太上所忘之情乃人间一切情感,从而认定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到‘忘情’二字的,而直到此刻,我才切身体会到它的至理。
‘太上’所忘却之情实乃自身的喜怒哀乐,忘掉的只是自我自身而已,由此而后,‘太上’将全部真情倾注于芸芸众生,以对自我的无情换来对世人的大爱。
那些不顾个人安危,心存民族大义,勇于反抗异族残暴统治的仁人义士,不正是如此吗?
我虽痴长数百岁,也经历过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生生死死,却总也领悟不透‘太上忘情’之本意,时至今日,才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孩子助我悟通了这层道理。
一个人将亲情看得太重并不是错,只是,伟大之人却能将亲情融入整个华夏血脉当中,以华夏同胞之安危为己任,以整个民族的兴盛为目标,并且,甘于为这个目标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勇于拼搏、不懈斗争。
我本以为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左右我的心性和情绪了,谁知清风道人竟成功使我变得无比激动,也使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为死去同胞所遭受的困难以及活着的同胞未来的幸福,去做自己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我与清风道人相处了三天,从他那里,我对当今社会有了大致了解。
离别时,清风道人送给我一份礼物,那是一张道士身份证明和一袭缝补了四块补丁的陈旧道袍。
就这样,我拥有了带发而不被迫害的资格,也拥有了云游天下而不受牵绊的自由。
我又用了接近两年时间,循着曾经的足迹,重新走遍华夏大地。
青羊宫依稀如旧,肖云明、小顺然等故友却皆已形散;应天城更加雄伟,往来之人却不见了熟识之面;武当山的变化尤为巨大,朱棣确为我建了一个人间仙境,我却在三百多年后方窥得其真容。
我再一次回到故乡邵武,张家屯又变成了渺无人烟的废墟,就连房基都看不出来了,只有青山绿树依旧。
父母、兄长的墓地被张家后代的墓穴紧紧簇拥着,不见杂草,可见仍有人悉心打理,这让我倍感欣慰。
走在邵武小镇的街巷里,放眼望去,皆是甩着鼠尾辫子的张家后代,虽然,他们仍像三百年前的祖先一样嬉戏、玩闹,却已不见了祖先的雍容之姿。
懿州祖籍张家后裔的生活也算安定,长者仍然安坐于大树下吸着烟袋,孩童依然骑竹马弄青梅,欢声乐语亦飘荡在夕阳西下的饭菜喷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