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里只剩下倦怠,他很累,很想睡去,可是他还不能安心睡去。
姬丹屈膝下拜唤了一声:“父王。”
燕王喜勉强自病榻上坐起身,环顾四周,四周金碧辉煌,一切仿佛昨日,眼前的姬丹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青颜华发意气风发,似乎天下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一切都不足畏惧。
终究还是老去了,正如时光不可阻挡,这世间有些事也是不可阻止的,例如生老病死,例如国破家亡。
也许,无能为力,才是这世间的常态吧,平头小民如此,王侯公卿也是如此,在无情的时光前,不分贵贱,一视同仁。
燕王喜拖着声音疲惫问道:“我儿来此何事?”
姬丹说:“儿要刺杀秦王。”
燕王喜沉默良久,无奈叹息道:“杀秦王一人于事何补?杀了一个秦王,还有另一个秦王,秦王是永远都杀不完的。”
姬丹道:“存亡之秋,凛冬将至,难道饱食终日,枉费子民世代供奉吗?”
燕王喜拧眉似有不悦,饱食终日?是的,除了饱食终日,还能如何?
燕王喜道:“如之奈何?又何苦枉送性命?”
“儿自知,事不可行,然而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与其役使百姓鱼死网破,不若儿一人担待,届时秦军挥师而来,或只罪儿一人,而不必迁怒于子民。”
这么做,当真是为了不牵累子民?
即便不如此,又何以确定秦军马蹄之下,千万子民能够保全?
人心是最不可揣摩的,冲冠一怒,也未可知。
眼前是一架天平,而姬丹要选择一边添加砝码,使之向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倾斜。
当今天下,强秦如刀俎,列国如鱼肉,姬丹刺秦,足以吸引嬴政的目光。
以嬴政性情,势必诛杀罪魁祸首,杀过人,还会再杀吗?
古往今来的君王,都擅长杀一儆百,如果杀一人而能安定一国,那么为何还要不辞辛苦杀千百人呢?
杀与不杀,都有可能,不过需要有人舍身提醒。
燕国子民对嬴政没有威胁,他太子丹才是重中之重。
燕王喜顿时愕然,原来他并非是要力挽狂澜。
原来,他是来与他辞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好是被连根拔起。
大风摧毁那那棵最高、最大的树,难道还不满足?大风摧毁那棵最高、最大的树,也许就会忽略那些微不足道的花花草草吧。
姬丹甘愿伸长脖子,做去那一只待宰的“一”,甘愿做那首当其冲的大树,如此,是否也能唤醒嬴政身为君王那虚伪的博爱与仁义?
一切尚且不得而知,他只是将轻重一一陈列在嬴政眼前任其挑选。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与赌博,但别无选择,倘若结果相同,不若添些明亮的色彩,以此告慰开创基业的先祖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