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多了鲜血淋漓残肢断臂的战场,然而这里让他感觉到丝毫不亚于战场的残酷,这两种残酷不一样。
战场的残酷来的干脆利落,来的酣畅淋漓,一刀两断、直截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痛是真痛,然而也只是在一瞬间撕心裂肺,下一刻,灵魂便已经飞升,只剩下麻木,只剩下解脱。
而眼前的这种残酷却来的悄无声息,甚至你都感觉不到它的到来,等你发现的时候,它们就像千万只蚂蚁开始一口一口撕咬着五脏六腑。
这种残酷渐次而来,是明知越来越近却无力抵挡的压迫,一把利剑缓慢刺入心口,抽出时没有鲜血,只是带出深藏心底的丝丝缕缕的灵魂,醒过来时,身体死了,灵魂也被撕裂了。
徐福曾经见过许多金碧辉煌的宫殿和楼阁,这些雄伟壮观的建筑,也许就有他们的血与汗。
他们在底层,一层一层的堆砌叠加,才有了高高在上的人,然而他们创造出的伟大与辉煌从来不属他们,财富不属于他们,权力也不属于他们。
见徐福面色不好看,月儿怯怯的问了一句:“先生可还要去吗?”
徐福笃定说:“去!为何不去。”
悲与喜刹那交集,月儿感激一笑说:“窝棚遮不住风,也挡不住雨,不过毕竟是一个栖身之所,有这个栖身之所就已经很好了,我见过有许多人流落街头,饿死冻死病死被人打死都无人问津,那样更可怜。”
徐福没有说话,一行人只是沉默着继续向前走着,这里的人蜷缩在窝棚里,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他们无一例外的眼神冷漠茫然,畏惧之间又充满怯弱的贪婪。
他们的冷漠茫然,来自于长久生活在最底层承受的压迫;而他们的贪婪,来自于他们一直仰望、又赋予极大想象的愿望;而他们的恐惧,来自于无根无底无依无靠的无能为力,来自于对未知未来的抗拒。
是的,他们不愿向前看,因为前路一眼能看尽,因为他们的将来没有颜色,或者说,他们没有未来。
月儿继续说道:“这里没有人管,多是流民,有好人,也有坏人。”
的确,越是底层,践踏便越是凶狠残酷,就如争抢腐肉的鬣狗,穷凶极恶,更是人性之恶。
徐福始终认为,世间每一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他们有各自生存的方式,可以修正,却不应剥夺,不应毁灭。
可是,这其中不仅有许多情非得已,也还有许多刻意为之的罪恶,乱世虽催生罪恶,却不能作为罪恶的借口。
徐福曾行医,能医病痛,却医不得人心。
徐福曾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若非是师父说,杀一人而救百人,恐怕他已然跌入万劫不复的心障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