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第四节自习课上,借着收送语文作业本的机会,带着作业本连同她的小说,去了崔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
是的,学校条件就是这么简陋,老师们的办公室面积小且有限,凡是分到宿舍的,一般都在宿舍办公,好给同事们腾出地方。
崔老师刚洗过头发,正拿毛巾包了头,一边煮面一边批改作业,她一个人教两个班,天天有备不完的课,批不完的作业,遇到写作文,两个班百十来号人,作文连批带改的,连眼圈都能熬红了,崔老师不想熬夜,白天可不就得加班加点,见缝插针的批?
午饭也是能凑合就凑合,煮个面就是一顿儿。
徐祯祯放下作业本,环视一遍简陋的宿舍,原本一个开间的格局,为了方便,崔老师自己隔出了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床一个小床头柜一个衣柜,权当卧室,外面则像个小客厅,一张吃饭的小餐桌,两把椅子,壁角立着一个橱柜。
餐桌不吃饭的时候就是书桌,学生作业就摞在书桌一角。
“作业都收上来了?”崔老师一边问,一边手下不停,时不时推一下往下出溜的眼镜。
“都收上来了,崔老师,我写了篇小说,您能帮我看一下吗?”徐祯祯轻描淡写道。
“小说?”崔瑞英批改作业的笔忽然一顿,抬头饶有兴趣地问。
“嗯。”
“你拿来我看看。”
徐祯祯从信封里掏出稿纸递了过去,“崔老师您帮我看一下哪里还需要修改?”
“还挺厚,写了多少字?”崔瑞英手指一捻,粗略估量了一下字数,嗯,这么厚的学生作文她还没见过呢。
虽然徐祯祯说是小说,不过崔瑞英潜意识里还是拿它当学生作文看了,这个年龄的孩子,要阅历没阅历,要技巧没技巧,能写出什么小说呢!
结果——
“这真是你写的?”崔瑞英只看了个开头,短短二三百字,她却忽然就像被捏住了魂魄一样,大吃一惊,学生作文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坐。”她随手指了指另一把椅子,头都顾不得抬。
“是我写的,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才写完。”徐祯祯依言坐下道,“我想投稿给小说杂志,老师您看能行吗?如果您能帮我润色修改一下……”
崔瑞英没说话,眼睛继续飞快地往下走,一目十行,又快又迫不及待,好像一口气看不完就是她的损失一样。
徐祯祯也不说话,她知道崔老师看进去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小电锅上煮着的面,轻轻走过去,把调料包打开放进去,拿筷子搅了搅。
宿舍里安静极了,方便面调料的香气渐渐溢出来。
崔老师还在看,徐祯祯也不打扰她,等面条汤一沸起来,就赶紧拔了电源插头,又从碗橱里找出一只碗,拿开水涮了涮,捞出面条,摆好筷子。
“崔老师,你先吃饭。”
崔瑞英嗯了一声,头却并没有抬起来,依旧哗哗翻着稿纸。
三万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崔瑞英终于看完,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煮着面。
“哎呦,我的面——”跳起来就要去拔电源。
“崔老师,面条煮好了。”徐祯祯提醒她。
崔瑞英这才看见一旁摆放整齐的碗筷,面条已经不冒热气了,她拿起筷子搅了搅,吃进嘴里一口,还温着。
“老师改不了!”崔瑞英说这话的时候,习惯性又拿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镜。
徐祯祯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写得太好了!根本不用改!再说了,我这水平也根本改不了!”崔瑞英真心道,一点不觉得老师跟学生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
“直接投稿!哦,对了。”崔瑞英此刻也完全明白了徐祯祯的来意,“等我周末回县城的时候,我帮你带去邮局!”她爽快地说。
“谢谢崔老师!”徐祯祯真心感谢道。
原本投稿这件事,她是打算谁也不告诉的,这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秘密,可后来想一想,保险起见,还是要在崔老师这里走个过场,当然请教批改也出自真心。
只是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到她,她早过了那个或忐忑或雀跃的年纪。
崔老师当着她的面,把稿纸仔细塞进信封,又郑重把信封拿胶水粘起来,想起什么,“你等等!”
说着走去里间,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个集邮册子,摸出一张没用过的邮票,“我把邮票给你贴上,省得买了。”
徐祯祯再次认真道谢,又问,“崔老师,您还集邮啊?”
“咳,就是个爱好。”
崔瑞英贴好邮票,递还给徐祯祯,“你周五再给我拿过来。”看徐祯祯不解,又解释道,“我这里人多事多,怕万一混在作业本里弄丢了就坏事了。”
其实也是为了避嫌,徐祯祯年纪小,想不到这些,她不能不想。
上大学的时候,崔瑞英也做过写作的梦,平常没事儿也爱看看小说,可她知道自己那两把刷子还是差了火候。
等一结婚生了孩子,再加上枯燥的工作,她的生活里除了尿布就是批改作业了,写作的梦早就只是个梦。
却没想到她的学生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好苗子。
不说里面丰沛充盈的情感,光写作的技法就已经十分老道熟练了,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手笔,可她知道有些人天生异禀,少年老成。
就像徐祯祯。
她知道徐祯祯无法作弊,要说抄袭更是无从抄起,生活的环境注定徐祯祯只能自己拿起笔,写自己的事。
可其他人会信吗?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那些小说圈子里的大佬?那些负责小说去留的编辑?
她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她希望这个叫徐祯祯的女孩子,在写作的道路上,能走的更长远些。
“好!”徐祯祯明白了,把信封麻利地收回来。
跟崔老师告别,徐祯祯回到教室,抓紧放学前的最后几分钟时间写了两道数学题。
投稿的事跟谁也没提起,林娟和张素云她也不打算提。
前桌的王静香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她借数学笔记,徐祯祯笔下不停,直接把笔记甩给了她。
是,她现在的前桌已经由王月香换成了王静香。
两人是亲亲的堂姐妹,脾气性格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讨厌,还是王月香更讨厌。
自打王月香跟她闹不愉快,两人算是直接撕破了脸。
徐祯祯根本没把她当根葱,通常直接无视,她现在心理强大,根本不可能被对方的小动作扰乱一点点心神。
王月香如坐针毡了两个星期,终究还是捱不住,跟王静香私自调换了座位。
徐祯祯乐得她跑去后排,跟班里那几个碎嘴子做邻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不爱学习的学渣,她王月香的成绩只会更加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