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爷爷……”

章希乾这次停下的时间略长了一些。

也许是想起了晚宴上，章老爷子看向自己的眼睛。

和那一句“找喜欢的”。

不过他很快从这个想法中抽离出来，说：“爷爷现在身体不太好，要是早点订婚，还能让他开心一下呢。”

他都这么说了，那对方肯定也不能再说什么。

忽略掉母亲有一点担心的眼神，章希乾扬眉一笑：“好了妈妈，我真没什么事。”

好像两小时前还无法开解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还好这个画面自己的母亲没看到，章希乾自嘲且庆幸。

他站起身：“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

对方点头，也想站起来，不过大概是在这里待的太久，又一直在打电话联系、沟通，加上一直愁眉紧锁，起来得太急，一下子还有些发晕，膝盖一软。

章希乾下意识眼疾手快扶住了。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事情太多，他看到了对方眼角补妆两次也没遮住的细纹，离得近了就看得更加仔细。

他心下一沉，又说不出话来。

“希乾，真的很喜欢那个姑娘吗？”然而这一次却是对方先开口，“如果你想，妈妈可以——”

“不用了。”这一次章希乾拒绝得很坚决。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也知道她想让自己更高兴一些，会帮自己说服父亲，做一些其他的努力。

如果是一天以前，他说不定会答应，但现在……

他不可能看到这一切现实条件的情况下，还会如此坚定的选择一点都不考虑母亲的感受。

“你知道的，我本来也说不上好，在您面前演痴情就没必要了。”章希乾语调轻巧，已经往楼梯那边走，“晚安。”

后来过了很久，章希乾都认为，这场宴会像一个分界线。

把向来恣肆的自己和开始认真思考的自己隔开了，把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和逐渐回到生活的自己隔开了。

不知道算不算感激，但可能这才是必经之路。

从今以后，就是属于他自己的，新的人生了。

-

章希乾回到房间，他原本以为今晚怎么样都得算是一个不眠之夜，没想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之后，竟然也慢慢开始有了困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母亲跟那些客人周旋的原因，原本觉得不可能忍受的东西，现在也慢慢把自己包裹，原来失去了谁，日子也不会停滞，画面也不会失去色彩。

不过想起什么来，章希乾一顿，又重新拿出手机。

毕竟今天他能出来，还得多亏了宁沐秋。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给别人道个谢。

更何况……

他眸色一沉，想起自己刚刚答应母亲的话。

章希乾先联系了几个朋友，让他们把今天发的那些因为自己失言而震惊的朋友圈删掉，然后又找到宁沐秋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

倒也没什么客套话好说，毕竟对方也很坦诚，都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不用再遮遮掩掩。

想了想，他输入一行字。

“今天多谢。晚上失言是我考虑不周，对宁家造成影响也实在抱歉。过两天我会对我今天的行为亲自登门道歉，希望你父亲不要太生气。”

按理说现在已经很晚了，自己又折腾了这么一圈，对方早就应该睡了才对。

没想到才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震动起来，居然真的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宁沐秋：哇，你这就回来啦！】

虽然只是文字，但从她的标点符号来看，章希乾莫名品到了一点自己正在被八卦的兴奋感。

果然，很快对方就撤回了这条消息。

【宁沐秋：不对，我的意思是说，没关系。】

看来果真是把自己当吃瓜对象了。

章还不知道要不要假装假装没看到她撤回的上一条。

不过对方这种态度倒稍微让他放心了一点。

宁沐秋似乎是一点也不困，甚至还接着八卦起来。

【宁沐秋：算了算了，我本来还想装一下大家闺秀的，但我又一想，我们好歹也算是掌握了彼此秘密的，不然分享一下，什么情况？】

章希乾眉头一跳。

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被人议论，但这样直接跳到正主脸上吃瓜，居然倒也不算让人反感。

【章希乾：什么什么情况。】

跟自己母亲说还好，但跟宁沐秋毕竟也才第一次见面，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

结果对方自己就先猜测了起来。

【宁沐秋：不过你也不用说。】

【宁沐秋：我觉得你这个点来找我，肯定就是……】

然后后面接了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

说来奇怪，在通讯录中的宁沐秋好像格外生动，跟宴会上知书达理的千金，以及到自己房间谈条件的宁沐秋都不一样。

【宁沐秋：我猜对了吧？】

即使一个字没详谈，但章希乾也完全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不过好歹是家教良好的大小姐，她在说完这句后又紧跟着多说了几句。

【宁沐秋：我先说，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好奇是真的！】

【宁沐秋：而且说实话，你你居然这个点来找我了，肯定除了道歉，还有其他话要说吧？】

【宁沐秋：我猜对了吧？】

这次章希乾只能发了一串省略号回去。

【宁沐秋：你看，我当时就没有说错。】

【宁沐秋：不枉我特地找了本小说熬夜看到现在。】

章希乾：…………

他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可偏偏宁沐秋说的话也不全错。

不过大概是猜到了他沉默背后的想法，这次宁沐秋没继续贴脸吃瓜了。

【宁沐秋：我真的没有故意拱火的意思，只是我勉强也算经历过，我可是很能共情的。】

【宁沐秋：我也不会去让你做选择什么的。】

【宁沐秋：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没得选，不是吗？】

【宁沐秋：如果你的想法跟我一样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替我爸说说话。】

【宁沐秋：你想啊，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损失，我不会干预你，你还多了个参谋，岂不是很好？】

她这话说的，好像不是在聊婚姻的事，而只是在探讨一件商业上的小事一般。

章希乾想了想，回复。

【章希乾：我算是相信我妈说的，宁小姐在自家集团已经初露头角这件事了。】

【宁沐秋：也不算吧，至少是在我们这种人身上，不是很正常吗？】

【宁沐秋：就比如那个梁家的，听说最开始也只是协议结婚而已……】

她不提还好，一提章希乾就想到梁屿川。

虽然说对方的协议结婚，但……

【章希乾：他那个不太一样。】

【宁沐秋：所以你的决定是？】

【章希乾：我……】

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跟宁沐秋讨论这些的时候，总有一种微妙的抽离，可是每当他一有犹豫的时候，由此会想到刚才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打电话，以及收拾烂摊子的模样。

他好像不能再这么一直任性了。

章希乾沉吟片刻，敲了一行字。

【章希乾：所以你也是因为有过喜欢的人而受于家庭限制，才这么想的？】

毕竟他还记得对方当时的表情，怎么说都应该是有故事的。

结果宁沐秋这回发了个流汗的表情，然后过了几分钟才有文字输入过来。

【宁沐秋：我？】

【宁沐秋：没有了，我现在觉得男人一无是处，有这点时间搞点自己感兴趣的不好吗？】

章希乾：……？

【章希乾：可是你今天……】

【宁沐秋：没有可是。】

【宁沐秋：阻碍我前往坦途的男人才是累赘，不要也罢！】

【宁沐秋：……所以你到底什么想法，我要紧要继续去看小说了。】

章希乾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走向这种奇怪且带着点诙谐的方向的，这几天好像发生了太多事，他因为听从了赵媛说的现实而觉得无力，又因为看到母亲的表情而自知不能再为所欲为下去。

反正，反正……

反正也没希望了。

他的母亲虽说不会觉得不快乐，但……他总不能真一直做旁观者。

至少自己，可以让她后面的年岁变得比现在，更快乐一些。

大概是想通了这一步，他才没有继续犹豫，点击回复。

【章希乾：好。】

不过看来宁沐秋好像还是需要更肯定一点的答复。

【宁沐秋：什么好啊好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正好找下一个工具人。】

【宁沐秋：虽然我确实理解，你刚刚失恋有点难过，但是吧，男人犹犹豫豫的算什么？行不行不行算了。】

不知道为什么，通过手机跟自己交流的宁沐秋跟今天下午出现在家里面的、宴会上的那个礼仪外貌无可挑剔的宁家千金仿佛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能表现成那样，故意让很多人都认为是她对自己有意，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挺厉害的。

章希乾在这一瞬间短暂地想，这个消息会不会被赵媛知道。

不对，应该是一定会被对方知道。

可是再想下去也跟自己毫无关系，他只能强行遏制住自己这样的想法。

更何况，宁沐秋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

既然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让母亲再为自己奔波，也许她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但这也不代表自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

“说实话，我之前觉得各取所需是很正常的事，可我现在的确觉得，我也是不是你的最优选。”

而且宁沐秋的话也不全错。

犹犹豫豫像什么话，也不会带来什么益处。

章希乾想到这里算是彻底通透，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秒，然后按下发送。

【章希乾：我的意思是，我答应。】

反正宁沐秋是早就感觉他会这么决定的，因此也没太讶异的反应，反而还发了个萨摩耶的狗狗表情包。

【宁沐秋：OK！那就好！那就先这么说定了！我爸和我这边的事情我可以来解决，我们就先达成战略合作协议——】

说的好像真的是要签什么合同似的。

……怎么越来越像梁屿川当年的行为？！

章希乾额前的青筋几不可见地跳了跳。

【宁沐秋：好了好了，那就先这样，这次我真的是要去看小说了，欠了两天的连载还没看呢，别回了，晚安。】

虽然对方说着是让别回了，但不过不管怎么说，跟这种第一次见面的人还是得保持基本的礼貌。

章希乾先是回了一句“好”，紧接着跟着两个字“晚安”。

对方果然没回了，看来是真的很想去看小说。

不过事情也算终于得到解决。

章希乾洗完澡后躺到床上，感觉浑身的疲惫争先恐后涌上来，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清醒，也可能是真的疲惫了一天，身体拒绝了精神继续待机的要求，他才刚合上眼就有了困意，而这一次也终于真的沉沉睡去。

这一个夜晚很平静，连梦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