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场空中的太阳被薄云缠绕着,轻风拂过,放出淡淡的耀眼的白光。
奇明轩基本都住在了教场,鲜少回城主府,前不久得知白堇年病愈后才去看过回来。教场少树木遮荫,奇明轩本还是个白净的书面文生样貌,现下多照日光,肤色也跟着成了小麦色。
他站在自己帐前,汗珠滚落在了木板上,发出“嗒”的声响。可他听不见,只听见前方不远处的教场发出铿锵有力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震撼人心。
侧边传来铠甲摩擦在一起的声音,侧头看了一眼,又回头望着远方,没有主动说话。
钱进主动开口说着,“奇军师,怎得站在太阳底下?现在日头正足,别晒伤了。”
奇明轩平视着前方不远处被风扬起的带有徐家军字样的旗帜,半眯着眼,才说,“都是徐家军的人,你们晒得我为何就晒不得?”
还是以往一般话里不饶人,但钱进并不在意。
经历那一晚“酒后真言”后,他服气了。
被奇明轩所折服,奇明轩说得对,若那日真让他进了战场,或许自己早就交代在了那沙兵锋利的弯刀下,如今想来,心中除了感激再无其他心思。
他想与奇明轩称兄道弟,可又怕说出口了,又被奇明轩拒绝了。
奇明轩是谋士,不同于白堇年的谋士。
奇明轩胸中有抱负,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或许是这世间已无亲人,所以性格也属于冷傲的那一类,但做事缜密,完全不输白堇年的筹谋。
薛贵顶着烈日手拿文书经过两人时,抬头看着那沉默不语的两人,看了半晌,问着,“你二人在比谁晒得更久更黑吗?”
奇明轩低头看到那手中文书,了然说道,“薛将军这是去送军籍汇报?”
薛贵点头,那皮肤被晒得黝黑,独留那双眼睛圆溜溜地转着,“如今城主夫人身子重,做事也多有不便,城主不放心,就让属下每隔七日便回府汇报一次新进兵籍的册子。”
奇明轩颔首。
身旁的钱进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勉强留着一丝缝隙说道,“如今铁军驻扎在了教场,老高和老许也随同我们一起,但铁军训练的法子与我们终归是不同,我虽知道阳公子安排铁军进驻教场,无非就是因为要两军之间相互磨合。但劳烦薛将军回府问过阳公子,这两拨如何分配才更完整,老是如此,也不是个法子。”
奇明轩才侧头看着他,“钱指挥使多虑了。阳公子此番作为,是想让整个徐家军知晓,铁军是我们密不可分的一部分,难道你就没发现,铁军虽与徐家军操练不同,起操时间也不一样,但是却无形之中鼓舞了徐家军吗?”
看钱进不解的样子,奇明轩叹了口气,却还是继续说着,“徐家军此前经历了十年的沉寂,现在虽然重振士气,但终有懈怠的时刻。但铁军不同,他们时刻保持昂扬精神,挥洒汗水,但也乐此不疲,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如今上面已下密令,九月就要开打王都城,现下已然五月,若有任何懈怠,你可想过后果?这一战,我们对战的是与白城比肩的陈支润以及新代猛将,殷虎。”
钱进终于领会其意,不由得感叹一句,“阳公子不做将军,可惜。”
下方的薛贵向前走了几步,那手上渗着密汗,文书书面上沾染了水印。
“阳公子志不在军中。虽说可惜,但人都有追求,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那就不可惜了。”
奇明轩赞同地点头,又道,“白公子与阳公子,一文一武。都是天赐的枭雄,上天赋予他们最好的东西,可他们不在乎,也不愿坐上高堂,享受众臣参拜,说实话,我羡慕他们两个。”
奇明轩停了停,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眼下蒙上了一层雾气,但钱进与薛贵都没看见。
奇明轩道:“自见之谓明。在这乱世中能看清自己所求的才是明智的。”
钱进伸手拂过就要滴进自己眼睛的汗水,擦在了沾了尘土的衣袖上,“奇军师此话何意?难道奇军师看不清自己的所求吗?”
薛贵想了想道,“奇军师难道所求的并非是这军中谋士?”
奇明轩抬头努力去看那天上的白日,被刺得生疼,却还是卯足力气去看,语气不悲不喜道,“我曾经的所求已经死了。现在所做的以及以后要做的,都只是为了心中大义。”
奇明轩眯紧了眼,缓缓睁眼,在那日头中似乎看见了一人。
那人也同样看着他,笑弯了眼睛,用沉稳却夹带着藏不住爱意的声音,说道,“阿轩,你看,今日的太阳还是跟以前一般地热,但我真的好喜欢被这日光沐浴的感觉,你呢?阿轩,别躲在阴影下,你出来晒晒,真的很舒服的。”
那一日,日光下站着一位恣意潇洒小麦色的男子,他敞开了手臂,试图将这炙热的光线尽数吸收才肯罢休。他回头时,看向躲在阴影处观望自己的小个子,笑弯了眼睛,奇明轩沉醉在那笑容中,以至于到现在都忘怀不了。
奇明轩嘴角微扬,沉了半晌,轻声道,“嗯。真的很舒服。”
薛贵与钱进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并未听清他口中呢喃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