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骤然而生的种种异象,当真开千年未有之奇观。
作为一切始作俑者的陈念久,此刻周身上下不断有虹光流散四溢,说不出的诡异。
像是被大能夺舍,又好似谪仙转世。
而那一枚破空袭来、转瞬即至的凿魂钉,更是在离他眉心不过一指间距时,突然如同遇上一堵无形气墙,再难前进半分。
长空之中,万千乌云,隐隐察觉到了某种威胁,一瞬间纷纷逃窜。
那一轮万年不变的圆月,也蓦地开始蛰伏隐没。
偌大西域荒漠,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燃烧的篝火,在阵阵“扑扑”声中,震颤不停。
“哪来的霸道真气,难道说……”
一股久违的危机感,突然萦绕在萧衍心头,自跨入修行第七境龙门以来,他还是头一遭有此未战先怯的惊惧,“不可能啊,这小孽种不过区区‘造极’而已,怎可能真气犹在我之上?不,莫说是我,怕是连雍帝、陈庆之这等四大宗师都比不得他!”
“原来这就是隐藏在烛龙血脉中最大的秘密!”
徐修仰着头,望着那身形高悬半空,脚踩金色莲花的小主人,蓦然泪眼婆娑。
他如今关元气海中真气枯竭,功力尽失,可眼界犹在。如何看不出小主人当下的境界,早已非比寻常。他的气息,已是所未有的强大,甚至比之那十六年前一人一剑守国门的先帝,还要高出一截。
而那一截,便是天堑。
迈过去,即为圣人。
“先帝说的没错,烛龙之血中的最大秘密,的确与三千年前死战于北天门外的五圣人有关。
五大圣人,四圣陨落,唯兵仙独活。
先帝隐隐猜测到,诸圣黄昏一战落幕时,兵仙或许以无上神通,将五圣人最后一丝力量与烛龙之血合而为一。而此血,历经两千五百年而不消,后终为姜氏先祖所得。
小主人如今血脉觉醒,便由而打开了姜家五百年来都始终不曾破解开的谜团。
故而他可借用圣人之力,原来如此!
果然不愧是被先帝选中之人,合该他继承我大炎姜氏半数血脉!”
徐修放声狂笑,眼神中满是如释重负的快意。
“你说这小孽种借用了圣人之力?”一道怒不可遏的森寒之声骤地响起。
只见那自始至终都在掌控局面的萧衍,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气急败坏。
尤其在见到那枚本该钉穿陈念久头颅的凿魂钉,突然凭空炸裂开来,就更是肝胆俱裂。
萧衍清楚,世间修行十二境,能随手间抹去凿魂钉之人,非上五境巅峰修士不得为之。这一点,就连他那妹夫——北凉王陈庆之都做不到。
如此看来,这小孽种果然已有圣人修为。
“不可能……凭甚么!这不公平!”
萧衍下意识连退数步,双眼扭曲,“修行一途,乃意在打破樊笼,窥天地玄妙,于生死之间争造化。
我等苦修一生,如履薄冰。历三灾,经五劫,勘破生死,破而后立,方才换得这一身修为。凭何他甚么都不做,便可借用圣人之力?就因为他是世间最后半条姜氏血脉?这不公平!”
“公平?”徐修像是听见一句笑话,怜悯地看着他,“十六年前,你们以八万人围攻先帝之时,可曾想过公平?你们逼迫长公主服下‘绝命蛊毒’时,又可曾想过公平?你们对小主人接连派遣千百杀手,于西域路上围杀堵截时,又有谁人谈过公平!”
“成王败贼。”萧衍厉声道,“十六年前你们输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错,的确要付出代价。”徐修惨笑一声,艰难从地上站起,“可这些代价,终归要在小主人的手上,重新拿回来。”
萧衍怒极反笑,“就算有那一日,你徐修也注定看不到了。老家伙,中我碎心掌,你必死无疑。”
“呵,死又何妨?只要小主人能够活下去,就算没有辜负先帝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使命。
如此,我徐修……再无遗憾了……”
徐修仰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半空之中的陈念久,突然咧嘴一笑。
身旁不住颤抖的篝火光芒映在他的脸上,他双眼早已青灰一片,逐渐失去神采。
此前与萧衍交手之时,他整个心脉已被震碎,换做常人,早已身死。可他却苦苦坚持到现在,不过因为心有执念,牵挂小主人安危。
可如今,眼见小主人烛龙血脉觉醒,当可借用圣人之力,他心下最后一丝执念,终于了却。
噗!
徐修一口鲜血吐出,身形摇摇欲坠。
“国破,家亡;主辱,臣死。”
“先帝英灵在上,老臣徐修参拜……”
他猛地转身,面向十六年前炎帝姜离战死的方向,一撩衣袍下摆,轰然跪地,泣声道:
“老臣上不能与您携手并肩,死守国门;下不能保全公主,庇佑少子。
血浮屠有负先帝重托,徐修亦再无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残身无用,已无可恕
苟活于世,只欠一死。”
张道陵缓缓闭上眼睛,十六年来的一切一切,如镜像一般,在脑中悄然浮现。
最后,他用尽此生最后一分力气,对着整座天地,放声笑道:“我大炎烛龙,终会再有君临天下的一日。”
一代血浮屠魁首,含笑而逝。
……
……
“徐叔叔。”
像是被人以外力生生凿去了两颗眼珠子,陈念久甫一睁开眼睛,双目中再见不到半点眼白与黑瞳,唯有浓郁到极致的血污,充盈整个眼眶。
而后两缕赤芒,如同强弓拉满、激射而出的箭矢,蓦地自他两眼中挣脱而出,直冲云霄。
陈念久举目四望,天下皆红。
又低下头来,便见到了徐修身死的一幕。
没有丝毫征兆的,他身形一颤。
意识这一刻终于从混沌中,彻底清醒过来。
徐修双膝跪地的身影,唇角间残存的最后一丝笑意,就像在对他说:“小主人,徐叔叔已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会儿。”
吭——
陈念久闷哼一声,极力压抑心中悲苦。
但天地之间,却刹那响起了虎啸龙吟前可怕呜咽声。
“不好。”
萧衍眼瞳一缩,旋即猛地转过身来,望向不远处此番同行的百余位杀手,厉声道:
“快撤,这小孽种已可借用圣人之力,非我等能够杀死。速逃回去,奏禀圣上召集四大宗师,联手绞杀此子。”
局势已经完全逆转,这一点萧衍拎得极是清楚,他如今境界虽已跨入中四境巅峰龙门,但与圣人之力相比,决计不堪一合之敌。
当下已顾不得一切,双掌叠于胸前,接连变幻整整一十二种手印。
“传送门,开!”
此行之前,为防不测,萧衍曾花费整整一年,于西域与凉王府之间,开辟传送结界。
这结界便如虚空之门一般,若得开启,哪怕两地相隔千万里之遥,也能缩地成寸,一息到达。
然而他右手三根手指,先前被徐修以切玉劲齐根斩断,眼下想要结印,顿时变得极为晦涩。
萧衍急得额头上冷汗涔涔,心底暗骂一声。
“想走,你走得了吗?”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萧衍身形一僵,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未曾转身,就只感到一尊仿佛来自远古的绝世大能,正在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后背衣衫,顿时被冷汗悉数浸透。
这股气息所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巨大。
但与此同时,那传送门,终于也在此刻应声而开。
“还有机会。”
萧衍心中一震,十成功力的推碑手果断向后拍出,也不管是否命中,只求对方有心躲闪,能够给自己争取一线机会。
万幸,这一掌当真拍在了空处。
萧衍窃喜不已,趁着对方侧身避开的空档,纵身一跃,便跳入了那扇完全由真气凝聚而成的传送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