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高悬于穹天之上的那条七色彩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千百双眼睛共看此天象聚顶,久久不得平静。
而药王府一间静室之中,风波渐渐平息,盘膝而坐于木板床上的陈念久,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悬停在他胸前膻中穴上的九条青色湍流,在悉数融为九滴水珠以后,光芒一闪,便没入其中,再不见踪影。
见此一幕,姚仙之走上前来,看着他道:“小子,你醒了?”
陈念久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答话,突然发现缠绕在身上的绷带,早已碎成一块块布片落满地上,当下自己身上赤条条的,没有任何衣衫蔽体,脸色禁不住一红。
姚仙之咧嘴一笑,背过身去,笑道:“先穿好衣服,老夫有几件事要与你交代。”
陈念久有些尴尬地连忙跳下床来,将搁在墙角竹椅上的粗布麻衫匆忙套在身上,这才躬身道:“小子失礼了,还请姚府君莫怪。”
姚仙之摆了摆手,问道:“若是老夫看得没错,你现在应该已入了墟宫境界吧。”
“算是勉强破境……”
陈念久并不准备隐瞒,点了点头,如实答道,“这三日来多谢姚府君出手医治,若没有您,小子绝不会有此番造化。”
西域路上的一身伤势,就像压在陈念久身上的一座沉重大山,使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钻心蚀骨的痛苦折磨。而如今一身伤势尽得痊愈,陈念久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充盈全身。若事没有眼前这位老人出手相助,他还不知要背负这种枷锁多少时日。
至于破境墟宫,或许算是吧,陈念久并不是特别确定。
此前那碗融合了镇灵草的猩红药汁灌入腹中以后,他在一种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灵状态,由而见到了十六年前外公姜离一人一剑死战于怒炎城下的画面。
他心中似有所悟,鬼使神差地在春秋浩然功的第四页空白纸页上,写下一行字:
我辈生于天地之间,但求一剑递出,无愧于心,自此世间当无一人可拦之。心中无畏,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行字,正是外公姜离临终之时所言,也正因为这行字,《春秋浩然功》这门儒家功法,竟凭借这只言片语,自行提升了品秩,其品阶由神藏,一步跨入墟宫。
而儒家功法与陈念久早已生死与共,休戚相关。如今功法品秩提升,作为承载者,陈念久的境界,自然亦随之上了一层台阶。
只是……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陈念久隐隐感到,儒家功法距离真正的墟宫境界,犹有一线之隔,而自己的境界,同样也是如此。
他眼下,或许只有半步墟宫境。
陈念久大概猜到,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写下的那句话,本就属于外公姜离的心得感悟,而并非是他的。想要真正做得“但以我血,自书春秋”,用以提升春秋浩然功的品秩,他自身的感悟,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因为这些事情太过玄乎,也过于隐秘,所以陈念久并未细言。
“老夫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儒家一脉的神奇功法再现人间,也算不枉此生了。”
姚仙之负手而立,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如今伤势已经痊愈,老夫对你母亲的愧疚与不安,终归能少了许多。小子,明日过后,老夫便准备离开北凉王府了。”
陈念久眸光一凝,点了点头,“姚府君是准备回真武山,探查那死气的来历?”
“不错。”姚仙之面色凝重,“这死气来历不凡,它不仅关乎你母亲十年前的身死之事,同样也不止和你姑姑有关。更为重要的,它对于整个修行界而言,也非同小可。
世间修行五脉,儒、释、道、兵、武,但这死气,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若说它属于正道倒也罢了,但三日前发生在药王殿中的事你也见到了,此死气太过邪性,乃至过于阴毒,必须尽早除之,否则,定然后患无穷。”
陈念久道:“姚府君曾说过,十年前对我母亲用出‘拘灵’之法的,与今日我姑姑体内的死气,系出一人之手。而且此人,就隐藏在北凉王府?”
“必是如此。”姚仙之道,“至于此人到底是谁,很快便会有答案了。老夫曾隐约记得,我真武山卷宗之中,似乎有对于此死气的记载,老夫此行回去,便是要仔细查证一番。”
“那我母亲……”
“待你行及冠礼的那一日,老夫定会赶来,届时,这阵法便可解开,你母亲的三魂七魄,自然也不会再受‘拘灵’之法的威胁。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阵法解开之日,亦是你母亲魂飞魄散之时,到底如何选择,你要好生思量。”
“小子明白了。”陈念久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悲,轻声道,“那小子便在及冠礼那一日,恭候姚府君。”
……
……
背着仍在昏迷中的姑姑回到那座种满紫竹的小院,陈念久又给她喂下一碗安神药,这才踱步来到母亲昔日居住的寝室。
在灵位前上了一炷香,陈念久跪在蒲团上,久久无言。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向旁边的一张桌案。
六岁之前,母亲时常坐在这张桌前读书;六岁之后,他也坐在这张桌前,姑姑教他识字。
桌案上的布置,自始至终都没变过,那块母亲最是喜欢的云纹墨块,依旧被搁在右上角,被用了大半。桌案之中,放了许多裁剪好的熟宣,这还是母亲生前留下的。
往砚台中倒了些水,轻轻研磨,陈念久提起笔来,怔怔出神。直到笔尖的一滴墨渍落在纸上,慢慢晕染开来,他这才动笔,缓缓写下几个名字:
萧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