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有些佩服陈念久的眼界,更惊叹于他的聪慧,眼前的这个孩子,哪怕当下重伤未愈,忧思过度,却仍旧能一语道破问题的关键所在,仅是这一点,便足以令人感到震撼。
“西域路上,有徐修几人护你,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但老夫却很清楚。”韩恩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念久,眼神中的熠熠神采,就像是凛冬时节的一场大火,足以烧灭乾坤,他微笑道,“老夫在想,姜氏一族的烛龙血脉,应该已在你的体内彻底觉醒了吧。”
“……”闻听此言,陈念久突然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眼前这位大宗师,他已笃信不疑后者定然是母亲的师兄,外公姜离的徒弟。
然而西域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隐秘,烛龙之血、道祖残魂,乃至于借用圣人之力,他深知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好。所以心底也在犹豫,到底是否应该对他言明。
“每个人身上都会藏有秘密,而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要远比告知于人更为稳妥。”韩恩出声打消了陈念久的顾虑,他笑道,“老夫只要能够确定,你已继承并觉醒了姜家血脉的秘密,仅此一点便就足够了。”
陈念久心中一松,点了点头。
韩恩仰起头看向夜空,神情间浮现出一抹复杂,轻声道:“记得三年前老夫第一次入北凉之时,那时候见你,还只是个畏畏怯怯的孩子。不想今日重逢,你已经变化太多,甚至某一个瞬间,老夫也在怀疑,这前后两个陈念久,到底真是同一人吗?”
陈念久怔怔无言,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这位大宗师。
而正是这种眼神,却让韩恩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世上任是再柔弱的人,其实都可以变得无坚不摧。只要他有在意的人、或在意的事。而当那个在意的人、在意的事,自己死活都不愿意失去或发生的时候,谁都可以不顾一切。
尤其……当那人死去,当那事发生,那么这个柔弱的人,将会自此彻底蜕变,变成一个凶狠的亡命之徒。
哪怕这种蜕变,会令他自己感到厌恶,面目可憎,乃至于愤恨。
可这不正是成长的代价吗?
活着活着,就变成了自己曾几何时非常讨厌的那个人。
韩恩突然沉默了。
他从陈念久的眼眸深处,瞧出了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以及那压抑到骨子里的痛苦。
“韩先生,您今夜到此,应该不止是要对我说这些吧。”便在这时,陈念久突然出声说道。
韩恩回过神来,驱散了脑海中的复杂情绪,点头道:“不错。”
陈念久垂手而立,静等下文。
韩恩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你身上伤势太重,待调理数日,确保不留后患之时,老夫准备……带着你四处走走。当然,此事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四处走走?”这个说法,让陈念久有些不解。
韩恩看着他道:“及冠礼上的三场族比之战,老夫能够看得出来,你的初三境根基打得极是稳固,甚至若非亲眼所见,老夫都断不会相信你仅仅只有墟宫。”
“不过这根基虽然没有差错,但其中许多细枝末节,却要弱了很多。”
“在你与那陈庆之的第四子一战时,若非你动用《通天符箓》中的役神驱鬼之术出其不意,其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
“固然你可以在战斗中叠加重重算计,但这些,终归可一而不可二,用得过多,也就不再有用了。”
“……”陈念久没有反驳,默默点了点头。
西域荒漠中,徐叔叔曾经说过,凭借姜家烛龙血脉带来的庞大真气,他注定将在同境界中,举世无敌。
这种说法,若是临阵之中对手仅有一人,或许勉强成立。然而一旦对阵多人,真气前期耗损太大,再要应付后续,可就着实力有不逮了。
比如杀陈神昭,伤陈切玉,他丹田气海之中真气就几乎消耗殆尽,此后对上陈九渊时,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与之一战。
现在想来,若非关键时刻,有那位道号“不聪”的小道士出手相助,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杀得了那个鬼门邪修。
而这不过仅仅才三人罢了,西域荒漠之中,自己与徐叔叔四人,哪一次遇上的不是至少数十位杀手刺客来袭?若是那样的局面再次重演,自己又凭何力量自保?
难道又要借用圣人之力?
这绝非陈念久之所愿!
此刻得韩恩提醒,陈念久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十六年前怒炎城下,外公姜离在与四大宗师对战之后,气机折损八成的情况下,竟然尤有余力对敌八万人。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老夫一身所学,俱是得恩师,也即你外公倾囊相授,但最后却也不过勉强学去了八成而已。不过即便如此,就算是这八成,却也教老夫一生受用无穷,并且凭此迈入四大宗师之位。”
韩恩眸光闪动,看着眼前这个恩师的外孙,凝声道:
“孩子,你修得是儒家功法,你此前在族比场上所使出的几式剑法,应该也是儒家武学。老夫虽然对此一窍不通,但真正的大道,一旦到了某种极致,其实也不过‘殊途同归’四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