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见着台阶下突然出现的两道身影,陈切玉先是一怔,旋即便有些理所当然的了然。
与三日之前相比,原本得天独厚、贵为藩王四公子的剑道天才,眼下已然多出了些许落魄之意。
陈念久走上前一步,笑道:“确定要走了?”
“是。”陈切玉点点头,平静道,“当日族比之战上你曾对我说过,‘死比活着容易,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到深陷泥泞的污秽,有些时候,往往只需一步’,如今看来,此言果真有些道理。”
陈切玉深吸了口气,额前垂下的一缕凌乱发丝随着清晨的微凉冷风而摆动,既显得落魄,却同时又带着一丝王侯之家出身掩藏不住的贵族气态。
这一点,与站在陈念久身边的裴宝藏如出一辙。
反倒北凉王府门前的三人当中,独陈念久一个,有些格格不入了。
陈切玉回过头,透过半开的中门,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北凉王府,笑道,“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了吧。”
往日里王府四公子欲要离家远行,必定鲜衣怒马,客卿、婢仆前拥后簇,可此时竟无一人相送。
陈念久笑道:“如果仅是这些便让你适应不得,那我只能说,你所见的,不过冰山一角。”
“说得极是。”
陈切玉点头道,“与你昔日遭遇相比,我如今所经历的,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曾几何时,发生在陈念久身上的事,陈切玉皆都看在眼中。这三日以来,他时常都在想,若是彼时易地而处,那十三年间的蝇营狗苟、冷眼鄙夷尽都落在他的身上,自己又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或许吧。
然而陈切玉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比眼前之人做得更好。
“恨我吗?”陈念久沉默片刻,出声问道。
“说不恨,未免有些惺惺作态了。但若说恨,却又想不出到底对你该恨在何处。”陈切玉似乎早已解开心结,坦然说道,“族比之场上断掉一根手筋,虽是你所为,但说到底,终归还是技不如人。”
陈切玉牵马走下台阶,来到陈念久的身前,轻声道,“趁着我的心境,还不至于因为右手再也提不起剑而折损,便四处走走,顺便想些事情……右手无用,尚有左手,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不是?”
陈念久眼眸一凝,点头道:“你比我想得要好。”
“你原本如何想?”陈切玉道,“以为我要躲?”
陈念久不置可否。
“你想的没错,我原本真得想要躲离。”陈切玉手执缰绳,凝视着那柄悬挂在马首旁的宽大黑剑,短暂失神后,语音渐渐变得坚定,“可是当看到这柄剑以后,我就放弃了。沙场作战,有‘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之说。我也怕自己今日生了退却之心,他日便再也寻不到握剑的气魄了……也愧对了这把剑……那样的我,比死还难受……”
陈念久点头道,“理该如此。”
唯有真正的用剑之人,钟情于剑道之人,方能说出此言。
“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你了。”陈念久道。
“足够了。”陈切玉笑道。
离开北凉之前,你能有心来见我一面,这就足够了。
陈切玉心底如此想着。
只是这话若说出口,未免太过矫情,不说也罢。
陈切玉翻身上马,缓缓离去。
行出数步之外时,他猛地回头,朗声笑道,“老九,日后江湖行走,你若然听见一个不知其名的左手剑客,不用怀疑,那一定是我。”
裴宝藏原本立在原地,仰起头看着那块填青大匾,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他与这位陈家四公子并不熟络,一面之缘而言,没多大情分。此时出面相送,也不过只是因为小九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