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又想,原始的氏族社会、传统的农业社会,都是以劳动为基础构建社会结构。而如今的工业文明、信息文明显然在一步步分解这种结构,并试图构建一种全新的结构。只是刘家沟的人没有觉察而已,他们依然生活在这种原始而纯粹的世界里。
落后吗?不。封闭吗?不。那是什么?王文彬再度陷入沉思,这段时间,他老与这些问题纠缠不休,以致于昨晚错过了跟玉姝视频的机会,他想安静地思考,将手机调到了静音,到休息时才发现玉姝连呼了他四次。他想拨回去,又一想玉姝有11点前睡觉的习惯,不能打扰了,她明天还要上课。今天一早,他赶在玉姝上班前拨回去,她却没接,或许有急事。
近期,一想到玉姝,满心的歉疚。他来刘家沟半年多了,玉姝一人在家里,既要洗衣做饭又得按时上课,还得帮他去看母亲,为此,她把自己心爱的健身课都停了。看到她一边跟自己视频,一边不停地拖地,文彬难受得心里滴泪,如果他在家,起码可以为玉姝分担一部分。
玉姝做饭的手艺一般,炒菜不是甜就是咸,他在时,她总赖着他做;他不在,她硬逼着自己学会了炒香菇油菜、红烧茄子等家常菜,还学会了糖醋鸡翅。看着视频里她用围裙、口罩、帽子、袖套、手套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在油锅前怯怯懦懦地炸鸡翅,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曾信誓旦旦地承诺:他负责挣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事实是她既负责了挣钱养家又负责了貌美如花,他对于家,对于她,还有什么用呢?莫非一个月还上4000元的房贷就是他的全部责任?他推起眼镜,揉了揉眼角,顺势擦去噙着的眼泪。
说什么,这礼拜,他都得回去,自秋收以来,已经一个多月不回家了,回去给她捶捶腿、捏捏肩,她就会甜美地进入梦乡。玉姝说过,女人需要的幸福就这么简单,可这简单的幸福,对她,却成了奢望。
蛮小看出他情绪低落,问:“王书记,咋了?”他说:“没事,”反问,“你怎么不与他们相跟?”“人家瞧不起我。”王文彬一愣,想不到蛮小说这句话,不知是想替别人掩饰还是解释,说了句,“没有,你不要多心,瞧不起你,你事宴上还会有那么多人?”“唉——”蛮小叹了口气说:“王书记,你还看不出来,那都是我妈攒下的人气。真正冲着我来的,只有你。”
王文彬斜过头吃惊地看着蛮小,想不到这个浪荡懒散的家伙还能看到这一层。“王书记,下完玉米,去我家吃顿饭哇,来了大半年,我都没叫你吃顿饭。事宴上还剩下些鸡鱼,不要嫌赖,”蛮小一口气说这么多,是怕王文彬不答应。
其实,王文彬早想跟他聊聊,扶贫工作没有村民的配合是不行的,而蛮小是那种“有我点点红,没我耍不成”的角色,团结好他,村里的工作就会开展得更顺利。文彬还特想了解刘全喜的学习情况,全喜是村里唯一留在乡镇中学上学的孩子了。他真想帮全喜走出这道沟,走向全喜还不知道的广阔与远方。
“要叫,你将老支书和刘大爷也叫上,不叫他们,我也不去。”“好啊,好啊,我这就去说,”蛮小显得异常激动与欣喜。
文彬急忙拉住他,怕他当着众人冒冒失失去请。蛮小懂文彬的意思,诡秘地笑了笑,示意王文彬,他有办法。
听了老支书的建议,蛮小请客的地点临时改在刘大爷家,以免村里人眼眼窟窟瞧见了,说三道四。
而刘大爷年已古稀,活成村里的隐士,从来置身事外,所以他的家有点儿南阳草庐、和县陋室的味道,冒出点儿菜香酒气,村里人也会释然一笑,“这老汉,又闲得叫上人喝酒了。”
今天的“闲人”多了一位蛮小,蛮小的酒量不大,一喝就脸红,脸一红话就多,吆五喝六,口无遮拦,这也是人们不愿搭理他的原因之一。在老支书、二爹跟前,他可不敢,喝酒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每喝一口夹一小口菜。咽了菜,先是念叨他母亲的好,后来喝多了,嘴软了,开始吐露实情,说:“我妈走时,紧紧拉着我的手,用眼睛盯着我,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跟全喜。老支书、二爹、王书记,在村里,就你们仨把我当人看,今天,你们给做个见证,以后我再偷鸡摸狗不动弹,你们仨就是我爹,打折我的腿,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