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上炕,而是将盘子放在地桌上,四人围桌而坐,人守一瓶啤酒,如同围炉夜话,边吃边喝边窃窃讨论。
文彬在村里这几个月,觉得吃苦受累都好克服,唯有寂寞难耐,当走访完村民、填写完报表、商量完村级事务,静下来想跟人说说话,才发觉自己的话语土坡听不懂、村民听不懂。他只能坐在沿台边,任由无尽的孤独淹没身心,他想逃离却发现坡下的路是孤独的,村口的树也是孤独的,甚至深湛的天空都注解着“惟有孤独永恒”。
最后文彬只能疲累地等待,等待玉姝的电话、映雪的微信,或者韩少波与秦露的到来。今天,不仅韩老师、秦老师来了,映雪也来了,他们先吃几口热菜,然后将瓶子一碰说干一个,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喝。文彬担心映雪喝不进去,放下瓶子看时,她也剩最后一口了。
以前,他们仨都是“酒过三巡”开始神侃,现在看映雪的势头,也不逊色。三瓶下肚,脸最红的还是韩少波,他不仅脸红连脖子和露出的手臂都是红的,迷离着眼开始讲“三国”,那声调都有些像易中天。
其他三人先是应和着,后来反对他对曹操的评价,再后来又讨论孔明吊孝是真哭还是假哭。不知何时,话题转到了《红楼梦》,文彬说红楼也是讲“空”——“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映雪不同意,说它是讲“情”——“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秦露则说是讲“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韩少波不懂红楼,同意文彬的观点,说曹雪芹显然受佛道两家的影响很深,佛、道的终极就是空,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关于佛、道思想的讨论。
秦露反对说,不是不是,佛家讲“渡”——“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蜜揭谛”,而道家是讲“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文彬没有反对他们,也说佛家还讲“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道家讲“无为”——“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映雪说佛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灭寂、涅盘,也就是“空”,“空”是终点;而道家讲万物源自“无”,“无”也就是“空”,“空”是起点,起点即是终点,终点即是起点。
韩少波听完,伸手握住映雪的手,“知音啊!”秦露狠狠地剜了韩少波一眼,道:“少得瑟,再走一个!”
于是四人又碰了一下,三瓶之后是自由喝,喝多喝少凭自己的酒量,文彬已喝完第四瓶,秦露能喝已是第五瓶,韩少波第四瓶喝了三分之一,映雪异常爽快,直追秦露。文彬担心她喝多,不住地看她,她全不在意,继续讨论儒家的思想。
喝到第六瓶,秦露也看出映雪有心事,遂以女强人的霸气朗声道:“不喝了,再喝她姐就醉了。”
文彬顺势接道:“那好,听露姐的,按以往的惯例:联句收局——”“行,我先来,”韩少波抢先起一句,“门掩帘垂夜早寒,”秦露接,“饭残盏落意阑珊,”文彬想改变他俩垫下的基调,转为,“为求真知言佛道,”映雪却收了句,“想空即空情何堪?”结束了他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