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中午,老支书偷跑回了刘家沟。他输完液,在映雪的照看下吃过午饭,趁院长、护士午休、映雪回学校取书的空儿,出了院门先藏在学校对面的沟渠下,等医生、映雪顺着柏油路跑感觉追不上了,返回医院后,他搭了一趟回陈家沟的顺车,车主熟,专门将他送到村口。
老支书下车本想遛回家,却在大树下遇到了刘孝先,他坐在榆树对面的阳弯弯里,脸朝着他,分明是专程等他,孝乾老支书明白映雪给打电话了。
刘孝先看着孝乾走过来,表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一脸的复杂,弄得孝乾好不自在,绕过去肯定不可能,只好嘻笑着坐在他对面早已放好的小板凳上。
“那么大年纪了,还跟人耍藏猫猫,不嫌臊?”他一板一眼地说,表情严肃。
孝乾支书不接茬,这是他应付刘孝先惯用的做法,让他尽管数落,数落到最后他自己觉得没词了,孝乾支书就能开始跟他下棋。所以孝乾支书低头等着,至于他说的话一句没听。
忽然刘孝先说:“映雪在路上,马上回来,她回来再叫来小王、小秦、有谋,今天抬也要把你再抬回医院!”
孝乾支书眼一瞪,站起来反问:“甚?映雪回来,她回来干甚?”“抬你呀,反正你不听别人,就听她,就让她回来治你!”
孝乾支书重新坐下来央求,“快打电话不要让她回来了,就说我到家了,好好的,没事。”“她回来,你跟她说哇!”刘孝先将脸转过一边。
孝乾支书又绕到他面前,“快打快打,不然真的回来了。”“迟了,她回来了。”孝乾支书扭头看见一辆黑色小车扬尘而来,吓得向坡上工作站走去。
映雪跳下车追上去,顺手将一个小袋子塞到父亲怀里,老父亲看见她气冲冲的样子,小声叮嘱,“注意些分寸,他可是你老叔!”
映雪上去了,刘孝先回过头来,眼前却站着一个年轻人,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他问:“年轻人,你是——”“噢,大爷,我是刘映雪的同事李垚。”“哦,李老师,”刘孝先上下打量着李垚,见他盯着映雪的背影,不高兴地转身回家了。
映雪到了工作站,老支书刚好坐在椅子上,文彬像被风尘仆仆的二人弄傻了,怔怔地看着他俩。
映雪问:“王书记,有水没?”文彬急忙提来暖壶,倒了两杯水放到他俩跟前,重新坐回椅子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便不打算帮老支书解围,只顾自个儿改材料。
老支书不敢喝水,低着头准备挨批评。
映雪放下水杯问:“叔,您怎么回来的?”老支书一五一十地回答。“叔,您怎么能不打招呼离开医院呢,万一出什么事儿,医院要负责任,李院长对您那么照顾,您怎么能让人家担风险呢?”
老支书一心想回家,总觉得像过去从赤脚医生家跑了出来,根本没想这么多,经映雪一说,他已羞愧得无地自容。急忙拨通院长的电话,解释一番。院长没怪怨他,说其他都是小事,一定要注意身体。老支书点着头,再三说抱歉。
映雪见挂了电话,接着说:“叔,您走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知道我想什么吗?我想,您是不嫌我送饭迟,可我一下课就给您送呀——”“不是,映雪——”“我想,您是不嫌我不陪您,这两天只要没课我就跟您坐着——”“不,映雪——”映雪似乎不容他解释,继续说:“叔,其实我更怕,怕您走到半路腿再疼得走不动,怎么办?怕您万一被车挂着,怎办?也怕您走不回来,怎办?”
映雪说着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抽泣着道:“叔,您知道,我不想失去亲人——!”
老支书走过来让映雪靠在自己的怀里,“别说了,闺女,叔不该跑回来,叔先回家看看,然后跟你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