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华容不咸不淡地说:“若是张公子不嫌弃,不如叫华容一声姐姐。”
张奉满脑子都剩了应该,只记得要顺着窦华容说,下意识地便开口道:“不嫌弃,应该,应……”
齐左从背后掐了自家公子一下,张奉一道清明入脑,乍然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却见窦华容已笑盈盈地端了酒杯:“既然奉弟不嫌弃,喝了这杯酒,你我就如同亲姐弟,想必哥哥也会愿意有弟弟这样一个灵巧的弟弟。”
窦华容抿着笑一脸纯净地去看窦子桓:“是吧,哥哥。”
窦子桓摇头失笑,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的调皮,本以为出嫁之后性子沉稳了,没想到娇养几日,又回到了最初状态。
张奉看着窦华容手中的酒,心想,是不是不接她的酒,便算作拒绝了她。可谁知,窦华容说“喝了这杯酒便如同姐弟”根本不是让他喝,压根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窦华容端起杯自己喝了……
张奉只觉得好想哭。
窦华容还特意叫道:“奉弟可有表字?”
张奉闷闷道:“小生表字清言……”
窦华容还顺带夸了一句:“哦,清言,好字,哈哈哈。大家可都听见了,以后清言,就是我跟哥哥的三弟了。”
张奉便知道为何数年前窦华容能将生意做得那般大,这女子十分会看人,简直就是个酒场老手,若要让她拿住了性子,那便没有逃的了的生意。他这种一杯的酒量,在窦华容眼里就跟小麻雀一样,信手拈来。
张奉魂不守舍的吃完了饭,坐在马车上借着酒劲好一阵委屈,齐左安慰了半天才扶着自己家公子回被窝去哭。
“公子啊,干弟弟也能上位的。”
张奉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真的吗?”
齐左点点头:“真的真的,你跟郡主又不是亲姐弟。公子快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窦子桓瞧着张奉走远,对窦华容说:“把人家戏弄走了?”
“他喝不过我,有什么办法。”窦华容耸了耸肩,顺便把锅甩给了窦子桓,“可是你让我敬酒的。”
窦子桓哭笑不得的戳了一下窦华容的脑门:“死丫头。”
窦华容一幅语重心长:“哥,你已是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曾娶亲,我膝下还有一策儿,你与其操心我,不如好好操心一下自己。”
窦子桓虽让这丫头堵的说不出话,却从心底里高兴,这几年她过得开心,才会露出这般神态来。只要离了那人,他妹妹自然过得无忧无虑。可惜边塞刚传了捷报回来,说是边关大捷,将军李鹤即将班师回朝,不知那人会不会跟着一起回来。
窦子桓没将李鹤班师回朝的事告诉窦华容,他倒希望沈成济别回来的好。窦子桓揽着窦华容往府里走:“这几年你酒力不减,这几大杯下肚,竟一点事都没有。”
“那是自然了。”窦华容问,“爹呢,他何时回家?”窦华容上次见窦老爹,是春节时候了,老爹回家来过年,还给安策包了个大红包,给他带了一只巨大的蝎子回来玩,差点给孩子吓哭。
提起他们那个老爹,窦子桓失笑:“咱们爹是个闲不住的,在外面且玩着呢。”
镇国公沙场退役后交了兵权,不再领兵,皇上恩典,给他封了镇国公的爵位,让他领着俸禄在家安度晚年,他本以为后半辈子就在家儿女绕膝地过清闲日子,每日跟其他老头一样逗逗鸟,喂喂鱼,谁知在家闲了一年,那叫一个腰酸背痛,小毛病不断,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踹两脚。
窦子桓实在受不了家里这个挑刺的老爷子,皇上正好缺个巡察使,窦子桓就举荐了闲赋在家的老爹,老爹兴奋得一夜未睡,骑着马巡查了一趟回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什么毛病也没了,连脾气都好得不行。
窦子桓就知道,自己家老爹是经年沙场惯了,过不了清闲日子,闲着就难受,索性向皇上求取了个恩典,让自己老爹做边塞巡察使,老爹平日里就在边关的几处军营里打转巡查,还能跟几位将军探讨兵法策略,想回京的时候,向皇上递个折子就能回来。
窦老爹就喜欢在边塞待着,能骑马练武,还能帮着练兵,一年也就回府两三次,窦府里基本都是窦子桓做主。总归他这个儿子,窦老爹是放十个心。
窦华容有点担心:“我听说最近边关不太安宁,泗国兵一直犯境。咱爹不会给人打仗去了吧?”
要是遇上打仗,窦老爹不是没有拎着枪自己上的可能,但守将是不敢让他带兵的,顶多就是让他中军指挥,万一沙场刀剑磨眼,出了意外,伤到了镇国公,他们可担不起责任。
窦子桓笑道:“咱爹那个脾气,倒是极有可能,不过泗国这次进犯的是西北边境,咱爹在东边跟常老将军吃酒呢。让他在外头玩吧,京中没有他的朋友,他回来也是闲的无趣。”
“那倒是了。”窦华容回屋去坐了一会,才觉得那酒劲有点上头,躺下睡了,一夜好眠无梦。
她喝了酒,便睡得沉一些,睡醒时分已快到了晌午,窦子桓没在府中,婢子说他朝中有事出去了。
阳光正暖,照在身上晒得舒服,更给窦华容添了几分惫懒,闲散地在园子里散步,瞧她养的那些花,花团锦簇,正是好看的时候。
搁了平时,府中的丫鬟都会围在园子里看花,今日倒是人少,清净不少。窦华容正纳闷人都去哪儿了,就听有丫鬟结伴回来说:“你瞧见那小将军了吗?模样真是好,京中鲜少见这么好模样的人了!”
“可不是呢,听说这小将军很得李将军器重,还认了李将军当老师,这次立了不少战功回来,估计是要得皇上青眼,拜将封侯也是指日可待。”
“也不知谁这么好命,能嫁给这俏儿郎,皇室里好像也没有长成的公主许配。诶,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跟沈侯爷长得有些像?”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像,不过他比沈侯爷英飒多了。”
窦华容听着几个小丫鬟蹦蹦跳跳地说笑,问小茹:“谁回京了?”
小茹说:“李将军吧,听说今儿是李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身边还跟了个小将军,引了京中好些少女去看呢。”
“是么,难怪今日我这园子里都没人来赏花,原来是看小将军去了。”窦华容也起了玩心,“咱们也去凑热闹。”
窦华容去了街道,只见京中少女皆两眼放光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口耳相传都知道京中来了个俏儿郎,拿着手绢瓜果争相去瞧。
窦华容跟着人流,站在街尾便瞧见了那马上的人,手绢不要钱一样地朝那人丢过去,还有不少少女挎着果篮子,拿了香瓜用力地朝他扔过去,马上之人反手接住那香瓜,撞进马匹两侧的布袋里,已装了满满两大袋的瓜果。
那小将军一个闪身,一只手朝李鹤飞去,李鹤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摇头感叹:“成济啊,也多亏你我皆是习武之人,不然大约让这瓜果也能砸得头破血流。我以后可不敢跟你同行了,这帮女子果真疯狂。”
说话的功夫,沈成济又徒手接住一个大石榴,装进了布袋里:“我也没想到进京竟能得到热烈欢迎,从前我年轻的时候,也没见有女子给我丢手绢和瓜果。难不成男子越老越吃香?”
李鹤大笑,不得不说,沈成济的模样,确实是顶好,一双桃花目,风流俊朗。
沈成济无意的往旁边一瞥,于人群中大眼就看到一抹倩影,不似那些少女般的热情和疯狂,冷静而淡然地站在那,仿佛油墨画里走出来的,遗世而独立。
华容。
沈成济一走神,香瓜打到了额头上。
他再去人群中看的时候,窦华容已走没了人影。
李鹤拉拉沈成济:“瞧上哪一个了?竟走了神?”
沈成济闪躲着掷来的瓜果,语调里竟带了些许感伤:“瞧见我妻了。”
窦华容见他看见了自己,匆匆地走离了人群,小茹也没想到,那传说中的小将军竟然是沈成济,跟在小姐身后不知说什么。
窦华容的步调走得不疾不缓,如同闲庭散步一般,转眼四年多,再度相见,已没了什么激动可言,唯有叹息。
他的模样倒真是变了一些,比从前坚毅,比从前俊朗,比从前有神采,一双眸子都像点着光似的。身体也瞧着健壮了,披着一身黑甲,坐下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难怪让京中少女这般心动。
窦华容勾了勾嘴角,心中却没太大波动,他如今怎样,与她何干。一纸和离书,恩情两断,谁也不欠谁,他封将,拜侯,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不欠沈家什么,也不想讨回什么,各自安好就好。
道路的尽头,她看见了窦子桓,窦子桓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你知道,不曾想沈成济入京闹了这么大动静。”
窦华容便笑:“我知道了又如何,我已与他没有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