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亲眼瞧瞧蛛丝马迹,卫湘君当晚跟随崔大娘,一块进了金香楼。
金香楼说白了是勾栏院,不是良家女子轻易能进的。
这会儿卫湘君扮成小厮,跟在头戴四方巾,身着绸布长衫,一副乡绅模样的崔大娘后面,暂且没人发现破绽。
崔大娘出手称得上豪气,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坐进了二楼一处上等包间。
金香楼是回字型的三层木楼,飞檐翘壁、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四面回廊的中间是一座大天井,如酒楼一般摆满了桌椅。
不过半个时辰,天井几乎客满。还有不少衣饰华贵的人在往楼梯上走。
卫湘君很快瞧出了意思。这勾栏之地也分三六九等。没多少银子的都在天井待着,有权有势的请上楼。
天色已黑,到处是喧哗人声。
上等包间自有它的妙处。卫湘君隔着窗,正好看得见天井里的桃红柳绿、活色生香。眼睛都快忙不过来。
“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怎得这会儿像只刚出窝的小鸡子儿?”
崔大娘取笑道。
“可不是开了眼。”
这种世面,卫湘君活了两辈子,确实头回见。
崔大娘也一直站在窗边,观察着外头。
“来了吗?”
崔大娘突然间眉心一挑,让卫湘君注意到了。
下面那么多人,卫湘君辩不出谁跟谁。只知崔大娘口中的蛛丝马迹是个叫刘广的。
今日她们过来,便是要会这个人。
此君说是个卖金银玉器的小商人,买卖看似做得一般。可他有个兄弟,在宫内府当郎中令,官居从五品。
别看品级不高,铸造局打造的一应器皿都要了过人家的眼,才能盖上御制的印章,送进宫中。
这一回她们过来找的,却是过不了宫内府这一关的……残品。
崔大娘收回目光,指了指放在手边小案上的包袱,“你就在这儿等着,回头进了人,我何时叫你,你便将包袱送到我这儿。记住,一句话都不许说。若是露了馅,咱俩就算白忙活了。”
嘱咐完卫湘君,崔大娘便走了出去。
卫湘君竖起耳朵,听起外头的动静。
方才在谷雨巷,崔大娘便说过,刘广背后不只是他那个当六品官的兄弟,还有更大的靠山。
说句不好听的,宫内府如今都成了某家的库房。宫里的好东西,国主跟娘娘们都还没瞧见,说不定已进了人家后院。
至于刘广,干的就是帮人将不得进宫的“残品”卖到外头,从中余利的活计。
而这个人,自然知道青铜灯笼的来历。
没过一会,崔大娘领着两个中年男人进来了。
卫湘君杵在小案边,半低着头。
她这会儿就是个看客,只等着瞧崔大娘如何跟人虚以委蛇,套出话来。
“在下今日得见刘二爷,荣幸之至。”
崔大娘与其中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寒暄起来。
虽为女子,崔大娘却是正经当过兵的,平素就身形挺拔,再加上声音本就低沉,为了以假乱真又粘了胡须,竟是教人分不出雌雄。
崔大娘请客人落了座,便叫上老鸨,领几个姐儿过来挑。
没一时,包间里便笑语莺声。
卫湘君站在角落,用余光注视着被请到主位上的山羊胡。
崔大娘称呼了那人好几回“刘二爷”,他应该就是刘广。
后头姐儿留下几个,酒菜端上了桌,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刘广看来是这儿常客,醉意上头的时候,又点了一个姐儿,指定要瞧她跳的凌波舞。
崔大娘和另一位自是在边上捧场。卫湘君却有些不耐烦,这种所谓风花雪月,在她看来恶俗透顶。
姐儿的舞跳完了,酒也过三巡,眼见着刘广眼神有些迷离。
崔大娘冲着将刘广带来的中人递了个眼色,打发走姐儿们,又叫来一壶好酒。
酒杯再次被斟满之时,终于要谈正事了。
“刘二爷,我们崔员外在乡下便听说,蓟北的好东西都在衡阳;衡阳的好东西,可都在宫里。”
中人笑道:“在下跟他拍了胸脯,只要找到咱们刘二爷,啥事都能办成!”
刘广红着脸一挥手,“你们果然找对了人。有事尽管提!”
崔大娘堆起了笑,“不瞒您说,犬子打小书读得不错,就是考不上举试。在下想在衡阳,为他找个小吏的差使,也好有些出息。只我人生地不熟,倒是听人说了,但凡想踏进官场的,免不得要做一些打点。”
“我约摸认得几位大人。我跟老弟说句实话,衡阳这儿的官场,只要你肯掏银子,最少也能得个八、九品。若肯出万儿八千……这么说吧,礼部有个主事便是买来的,那可是从六品。”
刘广打着酒嗝道。
崔大娘故作担心,“这要被查到,如何是好?”
“果然是乡下来的,你是全不懂其中深浅。可知这买卖是谁家的?这么说吧,别看御座上那位姓赵,蓟北朝堂,大半握在姓高的手里!”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也只有醉鬼才敢公然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