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缈忍不住去看向他的面容,却一下触及了他淡淡扫过人群的目光。
魏缈连忙垂下了眼眸。
秦慎走在山长身后,与坐在前面的几位先生见礼,到了独独空出来的前排中央的空座上,那座位旁边,还连着另外的空位。
只是他落座之前,目光似若无意地向人群中又扫了一眼。
最后面,秦恬还没找到坐的地方,就看到了来人,她的那位嫡兄秦慎。
瞧见秦慎的一瞬间,秦恬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恨不能脸前立刻生出一颗合抱宽的大树,将自己挡在后面。
可惜树没有,而她偷偷掩藏于后面的两人,这时竟坐了下来。
淡而凉的视线落在秦恬脸上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惊得她指尖霎时一凉。
秦恬万万没有碍他眼的意思,这般没能躲开的遇见,着实是她躲得还不够了。
秦恬身形发僵。
秦慎的目光短暂地定在她身上。
今次过来,他总要为逐她离府的事,说句什么。
这件事是他办得不妥了,尤其她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血亲父母,他断不该欺负她。
秦慎心头略过思量,正想着待她与她道歉,却见她一步都没有走上前来,反而仓促地遥遥向他行礼。
她欠身行礼,连头都没敢抬,似乎怕再多停留会触怒他,拎着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圆布垫,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急急在人群最后面落了座。
完全没有上前来的意思。
小姑娘穿着一件牙色对襟长袄,夹在人群里极不显眼,就这么匆忙坐了下去,蓦然间仿佛落在池塘里的雨滴,立刻就找不到了。
她好似,就是想这般躲开,远远离开他。
秦慎微怔。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整座书院的人,他想说什么也不便开口,而山长已走到了檀台之上。
秦慎抿了抿嘴,只能落了座。
他身边那座位空着,且就这么空了下来。
方才的一幕,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暗暗惊讶,又都目露思量之意。
倒是魏缈没有很惊讶,像是什么猜测被佐证了似得,一脸果然神色。
山长站在檀台上,在大儒还未请上来之前,先浅浅说了两句。
不过秦恬并没有认真听在耳中,她方才慌乱看见一位姑娘就挨着人家坐了下来,这会坐下才看见,一旁竟然是沈潇。
沈潇拿着竹筒正仰头喝水,也被她这一举弄得一愣,转头向她看来。
“......”秦恬尴尬了一下,极小声地询问她,“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沈潇多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却点了头。
秦恬大松了口气,连忙道谢,此番也算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和沈潇坐在最后,前面山长讲的话,多少是有点听不清楚,这总是和前排还安置了小桌案的座位,是万万不能比的。
好在秦恬颇有些安贫乐道的心态,她就没去想过前面显赫的位置,只安安稳稳地坐在人群的尾巴里听讲。
山长浅言了两句,便下了檀台,亲自将今次邀来的大儒,请到了檀台之上。
大儒姓方,人称墨山先生,年轻时举业不顺,连举人都考不中,谁曾想待到了晚年,忽的连中三元。
他从一省解元考到一朝会元,待到了殿试之上,先帝见起文章,当即点了状元,御口亲批方先生,“胸间自有千斤墨,腹中更立万重山”,道其学问浩瀚,在这个年岁终于大成。
墨山先生至此扬名。
先帝甚至希望他亲自为东宫讲学。可惜的是,墨山先生家中老母早已垂垂老矣,听闻儿子高中状元,便放下心来,驾鹤西去了。
墨山先生不得不为母守孝,然而三年孝守完,京城却变了天。
今上继位之后,墨山先生没有再出仕,他道自己也已到了乞骸骨的年纪,难以为朝立功,便留在了家中教子弟读书,偶尔出山讲学。
此番墨山先生能来鹤鸣书院,山长着实废了不少力。而墨山先生当先一篇“养浩然之气,人皆可以为尧舜”,便把众学子听得聚精会神起来。
秦恬的学问虽然不甚好,却也意外地听了进去,这一听,竟一直听到正午日头高悬,墨山先生也不得不暂停歇息的时候。
墨山先生和山长一走,整个檀台才终于自浩然之气中活络了起来。
这个时候,学子们也得吃饭饮水休歇。于是乎都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寻处吃饭去了。
这会短暂的歇息,墨山先生自有山庄和书院众先生作陪。
秦慎也需得吃饭,这会一散场,连舟就快步到了他身前。
连舟瞧了一眼自家爷身边空着的座位,小声问了一句。
“奴才已备好饭食了,您看,要不要奴才去请姑娘过来一道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