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面见公主,怎知里间的到底是不是公主?”
有人问了这话,秦恬隔着珠帘看了过去,隐隐能看到说话的男人年近半百的模样,但不见垂老,反而一身英硕的武气,他身侧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
秦恬记得大哥说过,南成军首领蒋山膝下有三子,其中幺子乃是老来得子,还未到束发之年。
所以说话的人和他身边的少年,是南成军首领蒋山,和他的幼子蒋沐了。
秦恬思绪停当,就听见孙文敬笑了一声。
“蒋首领真真有趣,首领从前可见过公主?”
那蒋山说没有,孙文敬更笑起来,“若是未曾见过公主,就算此番见了,也识不出真假,不是么?”
“这......”那蒋山被堵了一口,一时竟没想到如何回答。
这时朱思位开口道了一句,“孙先生这话的意思,不会真的请了位假公主过来吧?”
虽只是句问话,但厅中气氛瞬时紧绷起来。
三军首领来此全凭信任,若是谁人弄虚作假,试图欺骗,联合之事顿成泡影不说,说不定还要在此剑拔弩张。
张守元为促成此事奔波许久,当下就叫了两位首领。
“两位真是说笑了,公主是不是真的,在下也说过,谁的眼睛都认不出来,但公主有意随身之物,若是肯赐予我等细看,诸位便知真假了。”
他说完,就到了珠帘前行礼,“不知殿下可否赐下宝印,令臣等瞻仰?”
众人隐隐看到珠帘内,高坐在上的女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允。”
试图探寻什么的人,都只能在这声“允”中,听出疏离的威意。
纵使再流落民间,那也是皇室血脉。
厅内安静下来,唯有珠帘清脆相碰的声音,接着便有有婢女双手捧出一金色方匣而出。
是宫内寻而不得、传闻失踪多年的先太子私印。
那私印由稀世玉石,自大家之手雕刻而成,不论用料材质、设计雕工还是印上字迹,都不是轻易可以作假的。
那两位首领此番也特特带来精于此道的人,众人看完,没有一声异议。
秦恬心下微松,听见张道长声音也放松几分,“如何?”
这方私印只要是真,公主是真是假都没那么重要了。
蒋山见手下的鉴定师傅跟他点头,就抿嘴没有言语了。
而朱思位则叹了一句,“真真是宝印。”
他说着,突然起身向珠帘内行礼。
“是臣等鲁莽了,公主殿下勿怪。”
他这忽然的行礼赔罪,可不在肃正军各位的意料之内。
一时间,张守元和孙文敬都紧张起来,只怕珠帘内的小姑娘一时回应不当,露了怯,张守元甚至给孙文敬迅速使了个眼色,示意孙文敬替公主开口。
可就在孙文敬正欲开口之时,何老先生也递了眼神过来,止了他。
孙文敬一时无有再动,却听到珠帘里静了静,然后有声音传了出来。
“心有疑惑,本也寻常。”
这话不卑亦不亢,就这么淡淡地似太极手一样,将突如其来的紧张情形化开了来。
孙文敬和张守元二人都怔了怔,何老先生则微微露了点笑意。
那广诉军首领朱思位行礼之后,便由其独子朱汉春抚着,坐回到了座位上。
珠帘内风丝不动,安稳如山。
但秦恬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又何曾以这样的姿态同率领千军万马的陌生将领说话。
但她没有露怯,那一句说完,她就察觉到了离珠帘最近的何老先生的赞许目光。
秦恬不免暗松了一口气,心下亦有两分只属于自己的小小愉悦。
可下一瞬,却隐隐察觉外间有两道目光悄悄落了过来。
然而落了座的朱思位,已经揭过了方才的话题,同众人说起三军联合的正事。
但那两道目光却没有因此而收回。
秦恬抿了抿唇,想要去弄清是谁,可却被珠帘隔断分辨不清。
但那目光之中好似暗含着一股黏腻之感,湿湿黏黏地一直在珠帘上流连。
半晌,才缓缓滑落开来。
外间众人都在说三军联合之事,好像那黏腻目光只是幻觉,秦恬皱了皱眉。
......
同尊东宫公主在上,再谈联军也就顺了许多。
如此一口气谈到了午间,秦恬由孙文敬亲自送回下榻的院落歇息,三军的首领继续谈联合之事。
至此,公主要做之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三军的首领还是第一次在此会面,此前张守元不知来回奔波了多少次,众人如今都被朝廷大军紧盯,若是再不联手,恐被逐个击破,因而此番联手之意算得迫切。
只是三方中每一方的利益都要被顾及,谁都不欲吃亏,就算肃正军肯让两步,那广诉军南成军也未必好说话。
密谈一直进行到了傍晚。
外面夕阳下落,秦恬便晓得今日不可能离开了,但何老先生也让人来禀了她,道是密谈已经有了眉目,今晚先宿在此处,明日再敲定一番,应该就能回去了。
当今天下三大起事军的首领都在此,一旦有消息走漏,朝廷将三方首领连带秦恬这个公主一网打尽,起事军自然就要散了。所以三方亦不敢过多停留,不管私下里有怎样的思量,都希望能尽快定下离开。
这些行兵打仗的事情,秦恬并不必参与,但晚间以公主的名义宴请众人,她必得在场。
晚间没有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一切安然进行,可莫名地,秦恬仿佛又察觉到了上晌的那两束目光。
就像黑暗中口吐长信的蛇,但没有人知道这蛇到底存在何处,一旦挑亮了灯笼,就在光亮之下消失不见了。
秦恬不由地就想起了刚到书院的时候,那个在暗中偷偷跟踪她的朱建应。
此时这黑暗中的黏腻目光,就和彼时朱建应给他的感觉极为相似,但不同的是,这目光的主人,比朱建应显然更加狡猾如蛇、不着痕迹......
秦恬在宴后跟孙文敬提了一句。
后者立刻着人问了当晚在场守护的侍卫,但没有人看到有谁一直打量珠帘内的公主。
秦恬并不意外,不过孙文敬也从自己身边另调了些人手,守在公主身侧,听从公主调遣。
晚间,宿在陌生的山庄,秦恬睁着眼睛看着雕花繁复的床顶。
继诸城小院里的生活结束之后,青州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
青州。
秦夫人怔怔地坐在圈椅上,目光落在地上,抿着嘴一言不发。
秦贯忠前些日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妻子说,想等她那天身子好一些,但妻子派去猎风山房送四季衣裳的人到了,秦贯忠知道他不可能再等下去了,与其再被妻子自己发现,还不如由他亲自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