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之前，留侯施展出陆离曾与现世见过的祭偶灭灵之法，以自己的窥道之目作为交换，将霸王的重瞳换去。

在没有了重瞳用以寻定命运之界中的命线之后，霸王所斩出的那一式【天打雷劈屠真龙】便失去了方向。

虽然依旧有着碾碎在场任何人的命格运道之力，却无法精准的锁定欲斩之人。

除非此刻那位大离始祖殷季得了失心疯，亲自走到霸王的身前，让霸王能够将这斩命之刀，通过近在咫尺的肉身，斩至其命线之上。

否则霸王的逆屠真龙之念，实质上便已然宣告落空。

可明明被张子良所阻，导致逆屠真龙之念落空，霸王却反倒展露出了笑颜。

作为霸王身旁，仅存的四人之一，陆离亲耳听到了霸王的呢喃，也听到了那一句。

“张子良，你到底还是没有算到本王之所愿也。”

也是这一刹那之间，陆离福至心灵，想到了霸王初至乌江之时，与东海老龙所的那些话。

霸王一旦身死，则乌江天险在被东海老龙抽干水脉之后，便再无法护佑江东。

兵仙韩重言率八百万兵，轻而易举就能够踏过乌江，以其兵法造诣，平定江东，只在弹指之间。

届时，霸王的楚地必然会被大离夷平，江东父老，楚地百姓，将会因为霸王的落败而遭受前所未有的大劫。

东海老龙本是想因此来要挟霸王，想要让他应下日后再度得势，敕封其为天江龙君的要求。

作为交换，他会冒着得罪如今如日中天的大离之风险，将乌江之水还来，成为阻隔江东的天险。

在无后顾之忧后，他则将霸王藏于东海之中，庇护霸王，让其静静修养，等待卷土重来之机。

可霸王却宁愿放弃卷土重来之机，也不想应下东海老龙窃取人运的请求。

可为了楚地之安危，江东父老之性命，霸王却还是用自己的一颗心脏，来与东海老龙做了交易，来换取东海老龙将乌江之水归还。

这应当也是后世之时，东海老龙为何有霸王之心在手的原因。

可以说，这一场交易，才是这一场霸王回梦的根源。

而在回梦之中，东海老龙自然不知晓后世之时他还有机会用这颗霸王之心换取吴王许诺。

是以即便与霸王达成了交易，用一颗霸王之心换取乌江之水重回，但东海老龙却仍是贼心不死。

他劝告霸王，即便乌江天险重归，韩重言无法率领八百万兵踏过乌江，再立下平定楚地之功。

可大离军中，不止有韩重言，还有一位术法通玄的张子良。

只凭其一人，照样能够做到扫荡江东楚地。

彼时霸王便轻声道他有办法在八百万军中，断去张子良元神之路。

当时东海老龙还不信，陆离也始终想不明白，已然近乎油尽灯枯的霸王信心从何而来。

直到此刻，霸王斩出这一式【天打雷劈屠真龙】，任由张子良与之换眼，陆离才恍然大户。

“从一开始，霸王斩出这一刀来，就不是真的奔着屠灭真龙去的。

他最初的目的，就是与张子良以重瞳换那一双窥道之目，断去张子良的元神之路。

谁说霸王无谋，纵然是谋圣张子良，不也没有算到霸王所思所想。”

陆离如今所想，也是霸王心中的快意，他睁着那双空洞的双目，看向八百万军中，中军方向。

他凝视着那将他视作一生之敌，他却从未看得上眼的离王殷季，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即便没有那双重瞳来窥见这世间万物，他却也能猜到，那泼皮因他斩出一式天打雷劈屠真龙而惊慌失措的慌张模样。

而事实也果如霸王所想，此刻的八百万军中，被层层包围的中军之内，殷季察觉到那一道高悬在自己本源之处的刀锋终于退去，却是不由地瘫软在座上，重重地喘息。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他自以为自己占据了上风，将霸王逼到绝地之时，每次他自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俯瞰霸王之时。

霸王就会好似梦魇一样，将他所凝结的大势碾碎，踩在他的身上告诉他，都是假象，都是虚妄。

先入关中，却要跪伏见霸王。

彭城之战，抛妻弃子来求生。

到如今，分明已然四面楚歌，大局已定，却还是被霸王于八百万军中，握住了自己的性命。

“还好有子良在。”

殷季喘着粗气，目光不由地看向了与霸王对峙的张子良，心中满是庆幸。

还好，他到底还是有天命在身，关键时刻，总会有人为他搏出一线生机。

可出生寒微的殷季知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这一线生机，不是次次都会有的。

既然活了下来，就要痛打落水狗，快刀斩乱麻！

心念一定，殷季立起身来，朗声开口。

“子良，速速出手，将霸王格杀。

孤可许你王朝之内，道门为首，甚至官学，百家之道，皆为左道！”

“王上，霸王不能杀！”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张子良这个方才选择以自己的窥道之目，来换霸王重瞳。

用自己甚至有可能上窥神魔之境的元神修为，救下了离王殷季一命的板荡忠臣，居然会在此刻，选择违背殷季之命。

眼见殷季为之色变，张子良咬紧牙关，缓声解释道：“还望主上知晓，霸王的重瞳之下，其实镇压着的，是一道神魔权柄。

世人所传，霸王乃是神魔降世，其实并非虚妄，他真的乃是天穹之上的神魔试图降世收割的手段之一。

原本天穹神魔的谋划，应当是以霸王为争龙之人。

待到他平定天下，扫除一切不服之后，便开始着手打破始帝封天之手段，引诸天神魔下界收割。

却不曾想，霸王生来的人道重瞳镇压了神魔权柄未曾复苏。

而主上的横空出世，又让在始帝离世之后，本该横扫天下，轻夺帝位的霸王在争龙之路上落败。

可如今，霸王末路，却依旧斩出了绝命一刀，使得臣下只能与霸王互换双目。

没有了人道重瞳镇压，霸王体内镇压着的神魔权柄已然开始复苏。

若是此刻霸王身死，那这神魔权柄，便会借着霸王的身躯，彻底复苏。

彼时，天穹神魔借助霸王之躯彻底复苏，以霸王离神魔之境只差一步的修为，怕是立时就能滋养其权柄，重返神魔之境。

而且，有着霸王之躯作为遮掩，十二天柱怕是无法压制其一身伟力。

彼时，不只是离楚之争会逆转，整个人间，都会陷入灾劫之中啊。”

天穹神魔？

这一波三折之变数，让在场有资格知晓天穹神魔为何的人皆是面色一变。

尤其是在百年之后，亲眼见过天穹神魔之一的血神只是随手而为之，便造就何等惨状的陆离，更是心头一沉。

怪不得，怪不得张子良会在此刻违背殷季之命。

道门道祖与初代道主，乃是在始帝再度绝地天通之前，天地之隔开始拉进，大易王朝恢复活祭的那段岁月之中，阻拦天穹神魔的最大功臣。

身为道门传人，自当传承抗击天穹神魔之责，也最是知晓天穹神魔之力。

如今之世，可没有江玄元这位证就另类神魔的存在，偏偏天穹神魔的来源，居然就是此世最强，号称在世神魔的霸王.....

若是真让那位天穹神魔在霸王的身躯之中复生，所造成的后果，一定远在后世的会稽郡神孽之劫之上。

但殷季显然不这么想，他毕竟不是道门传人，也不是陆离这样的后世来人。

虽然知晓天穹神魔乃是人族之死敌，但到底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在这种情况下，霸王对他的嘲弄和他不可自控所想起的过往种种，却是让他将张子良之劝告抛之脑后，怒声开口。

“纵然是天穹神魔又能如何？

重言集合八百万兵之力，已然足以展露出神魔之力。

之前在垓下，能够力压全盛霸王，不就是明证？”

“王上，还请三思啊！”

张子良落下云端，苦口婆心道：“重言集合八百万兵之力，固然能够展露出神魔之力。

可战阵之法，到底不是一步步修行而来，哪怕以战阵统合，却也有着持续之时限。

与神魔之下相争也就罢了，可以轻易镇压。

可若是对上真正的神魔，便只能做到短暂抗衡。

更何况霸王身躯之内所镇压的那道神魔权柄，绝不是寻常的神魔之权柄。

以臣下窥道之目最后之所见，其近乎囊括了雷道所有的奥妙在其中。

若是所料不差，霸王身躯之内所镇压的那道神魔权柄，应当是天穹之上，雷部主神，九天大雷神之权柄是也。

这样的权柄，哪怕只复苏到神魔层次，却也远胜过寻常神魔。

纵然重言集合八百万兵，也未必能够与之抗衡啊！”

此刻的韩重言罕见的没有反驳，也将视线望向了殷季。

不知为何，他莫名的相信如今的张子良之话，而且只是集合八百万兵无法抗衡罢了。

他的兵法，足以操纵千万，乃至万万之数，彼时难不成还不能与之抗衡？

说到底，是殷季无法提供这样的兵马罢了，他自己不会感到什么挫败之感

而此刻的殷季，却根本听不进取张子良的劝谏。

他拔出手中那柄还未曾经过大离百年国运冲刷，成就神魔重宝，却依旧象征着其在大离军中，至高无上之地位的斩白龙之帝剑赤霄，朗声开口道：“子良，天穹神魔固然可怖。

可霸王就差到哪了吗？

如今若是给霸王喘息之机，那就是在断送我大离之社稷。

你若是不愿出手，那就让孤亲自来枭首霸王！”

说罢，殷季将手中赤霄剑斜指，赤袍翻滚，两条陆离再熟悉不过的离火真龙显化，却不是气血凝型，而是真实不虚的存在，乃是金身外显，缠绕周身。

毕竟是能够剑斩鲸吞大玄之国运，只差一步便能证就神魔的窃运白龙之人。

虽然其中有白龙试图打破神魔之关，乃是此生最虚弱之时。

而且其妄图勘破神魔之关，还有着人劫降临，殷季斩龙，也算是代行天意。

可不管有多少原因，能够做到剑斩近神魔之境的窃运白龙，便足以证明殷季的不简单。

在沐浴白龙之血，凝聚真龙血脉之后，殷季在这些年亡玄斗楚的岁月之中，也已然证就了金身之境。

而在后世，真龙金身可是在天下金身之中，都名列前茅的。

虽说如今大离国运未至鼎盛，可殷季却依旧算得上是强五境战力。

或许在霸王全盛之时，哪怕是真龙金身，也算不得什么。

可在此刻，枭首霸王，却只在反掌之间。

只是之前的殷季，不敢走出中军罢了。

可如今无人听从他之命令，若是再不亲自出手，怕是霸王就要活下来了。

眼见殷季就要亲自出手，中军之中仅存的那位儒雅男子也是不由地拦截道：“王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无论霸王该不该现在枭首，也不该由您亲自出手啊。”

也正是儒雅男子的阻拦，张子良咬紧牙关，却是拦在了霸王的身前。

在殷季将儒雅男子推开之后，眼见张子良护着霸王，殷季的面色，立时阴沉了下去。

“子良，你方才救了孤一命，孤固然感念在心。

可你若是还要拦孤，那可就别怪孤心狠了！”

“哈哈哈哈哈。”

眼见离军内乱，被张子良护在身后的霸王却是放声大笑，声传四野。

“真以为，本王的命，已然是尔等予取予求吗？

张子良，你不仅没有算到本王为何要斩出这一刀，你还算错了一点。

是谁告诉你，本王体内的神魔权柄，乃是人道重瞳镇压的？”

霸王的话，让张子良一怔。

旋即霸王再度开口，悠然道：“本王最初降世之时，确实是这人道重瞳将神魔权柄镇压，让本王不至在初初降生之时，便被那天穹神魔夺去意志。

可在本王入道之后，便已然察觉到了体内的神魔权柄之存在。

随着修为的精进，扎根于本源之处的神魔权柄，更是不住地影响着本王。

人道重瞳固然厉害，可若是仅凭一双生来重瞳，就想一直镇压这位九天大雷神，却还是想的太多了。

这么多年，神魔权柄一直在本王体内而安然无恙，是因为本王刻意的镇压。

你既然知晓本王离那神魔之境只差一步，就不曾想过，本王的元神修为，为何从未展露吗？”

“你是说？”

张子良心头一怔，望着眼前的霸王，心中升起了一个猜测。

“不错，本王从一开始，便是同修气血武道与元神之路两条道途。

世人皆知本王气血如大戟，勾起一轮大日。

却无人知晓，在重瞳之后，本王的元神之路，同样可比古之圣王，可分四象八卦而衍周天万物也。”

霸王再度用自己空洞的双目，望向那手持赤霄的殷季，缓声道：“殷季，本王从未输你，能胜而不胜，是本王不想，而非不能也！

若不然，纵然这张子良能够想通我斩出这逆命一刀，需以重瞳定你命线。

可只要本王愿意，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借调元神之力，一样能够在他以祭偶灭灵之法换我重瞳之前，将你的命线斩断。

可本王不这么做，是因为本王知晓，大势已去之下，这一时意气，没有任何意义。

且不论本王所镇封的那尊神只权柄，单单是你我同死乌江，便会让即将一统的天下，再度大乱。

这天下的战争，已经打的太久了。

大玄一统天下之前，诸国之间的战争，打了三千年！

而大玄之国祚，却也不过数十载，天下承平也便只有数十载。

你我之间，楚离之争，已然算是尽可能的缩短的大玄国亡的动乱。

可如果离王楚王，同死乌江，这天下又将大乱，真不知又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这次，又要打多久的仗，死多少的人，才能再走出一个潜龙升天，一统天下。

斩出这一刀，不会改变楚亡之结局，不过就是出本王一口气，但受难的却是苍生无计。

昔日本王揭竿而起，也是为了苍生之愿。

纵然苍生弃我，可本王不能忘却本王之初心！”

霸王长吐一口气，轻声道：“至于那九天大雷神之权柄，想要将其镇压，却也很简单。

能够镇压神魔权柄的，便是另一位神魔的权柄。

本王其实早就勘破了神魔之道，人劫悄然已至。

垓下之围，便是本王的人劫之顶峰。

能在垓下突围，本王的人劫，其实已然度过了。

虽然气血干涸，元神封锁权柄，可其实本王的金身与法相，已然开始相合。

只要本王愿意，在尔等八百万兵至之前，借东海老龙之力，本王其实就能够脱逃。

证就神魔，是必然之事。

可本王一旦晋升神魔，身躯之内的神魔权柄便会彻底出现不容之势，本王的一身修为，就会被牵制。

固然可以间或展露一些神魔伟力，轻而易举的将离楚之势逆转。

可东海老龙也会在我的选择下得以晋升，若是被其寻到机会，便会让龙族得势，侵吞九州人族之运，本王亦不愿也。

是以本王甘愿弃人世神魔而不证，终全九州人道之圆满。”

说到此处，霸王再度慨然一笑，朗声道：“殷季，你不是要将本王五马分尸吗？

这是明智的选择，本王身躯五分，会自然吸收天地之力，蜕变至神魔之境。

五份身躯，便是五道牢笼，将那九天大雷神的权柄也为之五分，囚禁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