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尼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冷,用力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是秧青色的,雨淅淅沥沥,落在屋顶的瓦片上。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青砖铺就的小路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小路两旁,青砖黑瓦的小房子鳞次栉比。门檐下,黑底金边的门匾上,三个金色大字“明理斋”熠熠生辉,大门紧闭着,稍外处一对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摆起伏,贵气十足。仔细看,剥落而出的灰白墙壁和墨绿苔藓却又在诉说着岁月无情和造化弄人。
视线的尽头是一株异常高大的银杏树,还有隐约可见的祭祀图样,环绕着围成一个圈。
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双手撑地,艰难的起身,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从身体各处传来,强尼忍不住打了一个踉跄。
“直娘贼!”强尼忍不住骂了一句,一边踱步到门檐下避雨,一边回忆起来龙去脉。
还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故事。强尼,男,28岁,中央财经大学金融专业博士生,坚信马列主义,***思想的科学无神论共产党员,为了一万美元的市场研究费,自愿参加了学校里不正常人类研究社团的“月光宝盒回古代”计划。
2021年5月26日,16:46分,强尼随着月光宝盒穿越研究小队一行12人抵达了北京西直门。一个小时以后,就是超级月亮和红月亮的浪漫邂逅。
按照教授所言,在“红月亮”出现的一刹那,举着月光宝盒大喊“般若波罗蜜”,就能打开时空通道,回到过去,喊的声音越大,穿越回去的时间就越长。教授还叮嘱,大家一定要按照事先练习的80分贝,以确保能准确的穿越到宋朝。
穿越什么的,强尼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他就想用面皮换一点研究费。谁能想到TND居然成功了,一脸懵逼就。
古铜色的月光倾泻而下,照耀在平平无奇的月光宝盒上,居然引发了肉眼可见空间波动,一个若隐若现的门户出现在一行人眼前,不知通往何处。
“抓紧时间,这个最多只能维持一分钟,挖了这么多年坟,翻了这么多的古籍,研究总算没有白费。如果分开了,记得暗号是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一个老教授嗷嗷叫着一头扎进了通道。
看着研究队的人一个个钻进通道,强尼想跑,这些人都是疯子吧,不要命了,且不说这东西是不是时空通道,有多大的生命风险,就算能穿越到古代,回不来又有什么用。
“神TMD暗号,我只是来搞点研究费的,可不是为了穿越去什么古代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进去,该滴血的也滴了,该喊的咒语也喊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想要悄悄摸摸溜走的强尼,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粗暴的扛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了时空通道。
“这TND的是为啥啊?”话未出口,意识就被巨大的撕裂感彻底淹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刚才青石地板上淋雨的状态。
强尼觉得自己很委屈,摸了摸裤兜,掏出一张湿漉漉的支票,小心翼翼的展开放在手心,上面写着:中国建设银行转账支票,人民币六万三千八百三十三元整,出票日二零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不管哪个朝代,终归是不会认支票的吧,前一天还是宝贝,今天就成了废纸,我太惨了。”
强尼无力吐槽。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支票晃晃悠悠的随风而去。
“那我走?”
恍然间,苏醒仿佛听到支票在对自己说话。
“唉!”
然后是一大段不可描述。………………………………………………………
“那个丢我进来的家伙,别让我在这里遇到你,否则一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苏醒暗暗发誓,不过想到壮汉的体型,又觉得有点心虚,咱是文明人,还是进行一下人文关怀教育吧。
胡思乱想的时候,人总是饿的特别快,尤其是强尼这种常年宅在图书馆脸色发白,身体虚胖的家伙,那真是一顿不吃饿得慌。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寒冷和饥饿的感觉愈发明显,肚子里火辣辣的烧,口中则时不时泛起一阵酸水,强尼觉得自己可以吃得下三大桶泡面,加蛋加火腿的那种。
强尼还没有做好和这个世界接触的准备,但是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饿死当然也一样,就算死也要争取做了饱死鬼。
挣扎着从角落起身,挪至门前,看着褪去了本来颜色的门环,表情凝重。
“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潘多拉魔盒呀,打开以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也许用薛定谔的猫来解释更好一些,是好是坏,谁又能说的清呢。”
可能是身体上的痛苦过于明显,导致意识太过活跃,脑子里总是闪烁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强尼甚至能清晰的记起薛定谔的猫的百度词条:
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
强尼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抛之脑外,却痛的呲牙咧嘴。
手缓慢却坚定的掀起瑞兽嘴里的门环一张一翕,连续三下,标准的扣门。
“铛,铛,铛”
清脆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在风雨声中愈加清晰。
强尼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右手,我是怎么会扣门的,还这么熟练,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样。
莫非我穿越到别人身上了,还残留着一些过去的痕迹,可是这白胖白胖的手是自己的啊。
也不怪强尼多想,21世纪文化大爆炸,即便是热衷于研究的他也免不了被毒害,各种各样的穿越也是耳熟能详。
在图书馆看书遇上火灾结果穿越的(逍遥小书生),被人追杀出了车祸穿越的(庆余年),喝醉酒穿越的(北宋小厨师),还有被牛头马面勾错了人,重新投胎古代的(大唐贞观第一纨绔)
“吱呀吱呀”
还在乱想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些许。
“呔,妖怪,休得无礼!”声音软糯,酸酸甜甜。
强尼隔着缝隙,往里看了一眼,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院里无风无雨、无水无波,甚至可以说是春光明媚;没有青石地板、迎门照壁,有的是大片大片的柔软草地;鸟儿在盘旋,兔子在奔跑,孩童在嬉戏打闹。
阳光和青草的味道令强尼为之沉醉。他敢肯定,即使是北京最好高尔夫球场里的绿茵草坪,也没有这般柔软翠绿。
一边是风雨萧瑟的秋天,一边是生机勃勃的春天,门里门外,赫然是两个世界。
强尼呆住了,无它,又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是家里有个草原啊,那爱上一匹野马不算过分吧;草原,那会不会是青青草原?是不是也会有灰太狼和喜羊羊……
“妖怪,不许乱看!”
开门的是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女孩,且看她俏脸含煞,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强尼训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眉心一点火焰痣,红色发带缠绕着两个啾啾,白衣粉裙,软糯酸甜的声音加上甜美可人的外表,活脱脱一个奶凶奶凶的小萝莉。
“我是清清白白的人,遭遇了一些不知名的变故,流落至此,饥寒交迫,想要借宿一晚,寻些吃食,小姑娘是何缘故,竟说我是妖怪。”强尼含笑问道,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可亲,心底却是暗自思忖,该怎么从小姑娘这里打探一些消息,一无所知的状态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休要骗我,先生给我们讲过的,人类都是干巴巴的,又黑又瘦。只有吃人的妖怪才白胖白胖的,你身上还穿着花颜色的衣服,哪里是个人类了。”小女孩一脸得意,感觉自己正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啥意思,强尼有点懵。现在的人类混的这么惨,又黑又瘦,还要沦为妖怪的食物。
哪来的妖怪,这难道不是经济繁荣、藏富于民的宋朝?就知道老教授不靠谱,再怎么离奇,也不可能通过分贝大小来控制穿越时空通道的跨度。
“这个,可能是因为我是地主家的孩子。地主,有钱人,懂吗?”强尼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点赞,我强尼,竟也能伪装成有钱人了。
“暖树,请他进来吧,这位先生不是妖怪。”名叫暖树的小姑娘脸上挂满了不信任,哼了一声还是依言开了门,让了路。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真是个好名字啊!”强尼夸赞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显露了一下自己的文化。人前显圣,就是舒坦。
装作没看到暖树小姑娘脸上的惊讶之色,强尼迈过台阶,踩在草地上,向前看去。之前在门外管中窥豹,见识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除了绿茵草地,还有亭台楼阁,近处有水,远处有山,山下还有农田和人家,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亭子下,一位粗布衣衫的中年人,手捧着书卷,笑道:“先生高才,还请过来一叙,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真是妙啊,枉我读书半生,也是做不出如此好诗。”
白居易的诗自然是极好的,毕竟是入了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本的,强尼也是恰逢其会,这才小装了一下,想不到还真的有用。
进了凉亭,强尼拱手作揖,朗声道:“先生面前,不敢称高才,这诗非我所做,是大唐一位叫白居易的诗人所作,强尼曾有缘拜读。今因缘际会之下,流落此地,并无恶意,饥寒交迫,想要讨些吃食,借宿一宿。”
中年人亦是拱手回礼,说道:“张小凡,算是个读书人吧。暖树从未出过门,妖怪一说也是从村中的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而来,哄小孩的把戏罢了,强尼先生切莫在意。暖树,你去给先生拿些吃食来此吧。”
“是,先生。”暖树应了一声,拿了一把雨伞,推门出去了。
强尼并未太过留意暖树小女孩,内心里波涛翻滚,实在是中年人这个名字太过震撼人心了。张小凡,鬼厉,鬼王宗,狐岐山。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和诛仙世界里的场景很像啊,难道穿越还架空了?
“敢问先生,这里可是狐岐山?”强尼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确是如此!先生见识不凡啊,我所料不错的话,前几天时空通道降临,遗迹出现应该和你有些关系吧。”
“我确实是误入时空通道而来,遗迹我却是不太清楚,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惑。”最大的秘密竟是被人识破,强尼心一横索性也就只说了,硬刚着也没什么用,张小凡,也真的是个好人。
“不急,等吃些东西,我且带你看一看这狐岐山,顺便为你解惑。”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强尼本不想做文化的搬运工,架不住张小凡的再三请求,还是将全诗背诵了出来。
“一个“乱”字,一个“浅”字,又生动的描绘出一个“早”字,用词精妙,真是难得的好诗啊!”醉心诗词的歌赋的张小凡认真鉴赏着这首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
“乐天之诗,语言平易浅近,清新自然,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所在充满。”诗都背诵出来了,强尼也不介意多说几句,套套近乎,于是将记忆中的一些鉴赏也拿出来和张小凡交流。
时间不久,暖树小姑娘提着一些打包好的吃食回来了。张小凡这才恋恋不舍的回过神来,从暖树手中接过,将吃食摆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一只荷叶鸡,三个蒸馍还有一大碗青菜豆腐汤。
“石先生早已饿了,就快些吃饭吧,我再品一下这首诗。”话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荷叶的清香,鸡的肉香,扑面而来。腹中空空的强尼在食物面前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扯下一只鸡腿,一手拿起一个蒸馍,大快朵颐起来。
暖树没有跟着张小凡一起离开,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强尼。这是她第一次遇到村子之外的人,和村子里说书先生讲的完全不一样。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诗里面还有我的名字呢,等老祖宗回来了,要赶紧去讲给她。这般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阵狼吞虎咽,肚子里有了东西打底的强尼总算是放缓了速度,喝了一口青菜豆腐汤,看着嘿嘿傻乐的暖树小姑娘,问道:“高兴啥呢?”
听到强尼问话,暖树起身朝他做了个揖,然后恭敬的答道:“回石先生的话,因为那个很厉害的诗里面有我的名字呀!”
“真懂礼貌,坐吧坐吧,这是你们的村子,要拘束也该是我拘束才对,还要感谢你给我带了好吃的过来,真是帮大忙了!”强尼拍了拍肚子,又道:“这下踏实多了。”
暖树做了个揖,然后才坐回到石凳上。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饭之恩得报啊,暖树又这么乖巧可爱。强尼咽下一口汤,思索了一番,心里定了主意,对暖树说道“看你这么喜欢,我再告诉你一首带有你名字的诗词吧,好诗成双。”
“真的吗?真的吗?”话未落,人已至。
有那么一瞬间,强尼觉得暖树的眼睛里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再看暖树,哪还有之前乖巧的样子,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一手抓着自己的袖子,另一只手抓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毛笔,放有饭菜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张白纸。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不知怎么回事,自穿越以来,强尼对自己曾经看过的东西记忆犹新。柳永的这首《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是之前几年前他看的一本叫做《剑来》的树里面提到的,里面也有一个叫暖树可爱的小丫头,落魄山的小管家,懂事的令人心疼。
强尼背诵完一遍,发现暖树正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白纸上也是空无一物,问道:“怎么了?”
“先生,我不会写,我不知道是哪个字?”
“哈哈,笔给我。”再怎么厉害,终归还是个小姑娘,这下子倒是真实了许多,看得见,也摸得着。
“石先生果然是高才!”
对于身后的张小凡,强尼自然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高人嘛,自然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