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弘治朝虽没有往时那般的权柄,但只一个分理奏本,下达圣意的职权,便已是权威极盛了。
能被陛下派去司礼监,本身便代表着陛下的信重,方才陛下直接派的陈准,说实话,他心里是羡慕的很。
可转头,陛下便叫住了陈准,让他去,他却是对陈准更加的羡慕了。
他可不是蠢人,宫里的蠢人,坐不上太监的位置。他从之前陛下对陈准的态度中,便感悟到了一条可以发展的路。
他这位前任,不到二十年,从普通宦官干到乾清宫掌事,随后突然便是一大跳,任了司礼监秉笔兼司设监掌印,算是离宦官顶峰也只差一步之遥。
如今被陛下信重,隐隐已成为内宫中新的一极,他何曾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有朝一日。
不过,他倒也不嫉妒,机会总会有的,想我陈宽,只需要做个有准备的人便好。
离开殿中的陈宽,思维跳动的极为活跃,心中更是百转千结。
不过,殿中的朱佑樘可没空去想一个内侍心中的想法,此刻的他,凝眉沉思,正想着一会三位大臣的到来。
陈准回到了皇帝身边,也未去打扰,只是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之后,静静的站立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殿外的侍卫传报,三位大臣已至殿外。
朱佑樘收回思绪,坐正了身姿,道:“宣~”
“遵旨~”
“陛下有旨,宣曾鉴、龚成、张达觐见……”
声音落下,侍卫退回殿外,紧跟着,乾清宫殿门外,三位大臣走了进来。
三人步履沉稳,一脸正色,踱步来到殿中,躬身便是下拜。
“臣……曾鉴、龚成、张达,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三位爱卿,今日为何联袂请旨觐见,莫非是有何急务?”
三人似乎有个短暂的互视,最终,职位最高的曾鉴率先奏道:“启禀陛下,今日臣请旨入宫觐见陛下,一为请罪,二为请功……”
朱佑樘疑惑道:“嗯?请罪,请功?请何罪?又请何功?”
“回陛下,请罪者,乃臣,臣身为工部尚书,此番雪灾降临,陛下下旨赈济灾民,而授命工部负责的搭建窝棚诸事,却未曾落实妥当,臣有负皇恩……”
曾鉴的话音方落,张达也是跟着奏道:“启禀陛下,臣亦有罪,具体的窝棚搭建事宜,曾尚书已交于臣安排,然臣因公务繁忙,只是交办下去,属下却多有懈怠,臣一时未察,待得臣发现之时,已是过去三日……”
朱佑樘缓缓的点点头,不置可否,反而望向龚成问道:“龚侍郎,你是此前赈济的总领大臣,对此事你有何说法?”
“陛下,臣亦是请罪……”
龚成比两人更直接,他直接跪了下来,俯身拜下道:“臣有负陛下所托,以致赈济之事出了这般纰漏,且此番户部官员……”
“好了,起来!”朱佑樘凝眉摆了摆手,淡声间打断了龚成的请罪,道:“官员之事,朕已交办寿宁伯处置,待案情查明之后朕自有定夺,此事暂且不谈。朕现在,只是问你,对工部所奏之事,你有何看法,据实以奏便是……”
“臣……遵旨!”
龚成心中晦涩,有些蹒跚的站起身来,勉强定了定心,道:“窝棚搭建一事,臣那日接到陛下授命之时,臣便已与工部有过商议。
其后,曾尚书当着臣的面批下的部文,此事也是交由张郎中负责。臣见诸事皆是安排妥当……”
朱佑樘突然冷哼一声,再次打断了龚成:“妥当?便是妥当到三日粮米未至,妥当到三日窝棚也未曾搭起,便是让数万百姓忍着饥寒,在京中嗷嗷待哺……”
“臣等有罪……”
“噗通噗通噗通!”
既是三声,也如一声,三位大臣纷纷跪了下来,连声请罪。
朱佑樘看着殿中伏跪于地的三人,冷声道:“此事朕本待此番赈灾结束之后再与计较,你三人既是来了,那今日朕便问问尔等,你们是真不察,还是假不察?”
曾鉴忙是奏道:“罪臣疏忽所致,事未尽功,以致影响赈济已为事实,臣不敢狡辩,论罪称渎职亦不为过,臣请陛下降罪…”
先是曾鉴,其后,张达也是直接认罪,龚成则是张了张嘴,挣扎了许久,最终咬了咬牙,也准备跟着坦言承罪了。
可还未等龚成说出来,御座之上的朱佑樘已是开口了,龚成顿时心中晦暗。
然而,还未等他缓神,陛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中更是灰败一片。
“曾爱卿,朕知道,每逢岁末春初,工部所要处置的大明各处工程实务确实很多。总结、计划,各类事务驳杂,朕知道没有这时节的忙碌,大明一岁的工程安排都将会受到极大影响。但再是忙碌,也需看顾好紧要的一些急务吧?
朕亲自交办的事务,工户两部协同赈济,那几万灾民啊,这般急切的事,你们都能……朕前日想来,痛心疾首,恨不能……”
曾鉴面露惭愧:“臣有罪,臣乞陛下降罪……”
“你们确实有罪!”
朱佑樘沉声道了一声后,顿了半晌,只在三人有些胆战心惊之时,方轻叹一声:“可朕亦非不明之君,朕不会不体谅众卿的难处,且好在,寿宁伯补救及时,尚未酿成恶果,此事,朕便罚你与张郎……”
皇帝突然顿了顿,下方的三人有些忐忑,也不知陛下要如何惩罚。
今日来宫里了,第一目的便是为了请罪,含糊着等事了,可不是办法。
老实的领罪才是正途,以陛下的性子,他们主动领罪了,然后再有下属佐吏分摊罪责,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分析的再好,毕竟尚落成现实,又怎能不忐忑。
只听朱佑樘顿了顿后,稍一沉吟道:“陈准,稍后替朕拟旨,工部尚书曾鉴,工部营缮司郎中张达,拖沓公务,遇事不察,实有负朕之所托。
但念其二员往日任事尚属勤勉,此番俱承错事态度亦属诚恳,着曾鉴和张达二人,罚俸一载,另照会吏部,二员此届考评拟为中下,原职留任,以观后效!”
“奴婢遵旨……”
“臣等谢陛下……”
曾鉴和张达二人赶忙又是躬身行礼谢恩。
罚俸,无所谓的事,当到他们这般程度的官员,且是负责实务的部院,有几个是全靠俸禄的吃饭的。
就是考评拟为中下稍重一些,大明官员考评,每三年一届,任满考评,上者拟升,下者拟降或罢,而中,一般不升不降或是调任,至于中下,便属于已临界于罢职夺职的边缘。
要知道,曾鉴和张达在工部任职的年限,尚不足一届,但此番陛下已是给他们这一届定下考评了。
实际上的意思便是,这一届之内,之后做的再好,没机会升了,而稍不好,便看陛下的意思,罢官夺职也是平常。
不过,这般处罚,虽比他们预想的要重一些,但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他们的心也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