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户……”
张鹤龄再次唤他,张海顿时回神,忙是回道:“伯爷,卑职自忖有所领悟,也不知想的对不对。”
“但说无妨!”
“是,伯爷!”
张海应命,恭声道:“何公公和卑职秉承伯爷吩咐,负责此次办案之事,总体而言,案子并不复杂,唯一麻烦之处,也只是落实所涉案犯的具体信息。不过,伯爷有言,无需深挖,做起来也颇为轻松。
若非需要……此时已完全可以结案了。整个办案过程总体而言,干净、清晰,朝中上下,无人可以指谪。”
张鹤龄笑了笑道:“呵呵,你是说,本伯不该有不满了?”
“咱家并非此意……”
“卑职不敢……”
何鼎和张海连忙否认。
张鹤龄摆摆手,朝张海道:“继续说你的!”
张海赶忙继续道:“伯爷,卑职方才所言,朝中上下,无人可以指谪,可对伯爷您,或可说,对如伯爷、何公公和卑职这般的锦衣卫、内廷禁卫,却非如此了。
卑职有错,错误的领会伯爷的意思,从一开始,便有些忘了立场和立身。且卑职被以往的惯例和所谓的规则,左右了意志,如今想来,是大错特错!”
“呵呵!”
张鹤龄笑了笑,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张海,也未评判,接着转向何鼎道:“何公公,张百户所言,你认为如何?”
何鼎张了张嘴,可他依然未曾明白,他也不糊弄,老实回道:“咱家懵懂,请伯爷恕罪!”
张鹤龄暗自摇摇头,何鼎和张海终归有所不同,且内书房学习,给了何鼎出身,也给了他学识和见识,可说到底,教授内书房的人,也给如何鼎这般宦官们的意识里添上了一些东西。
尊师重道,忠君爱国,对也不对了!
张鹤龄也不再问了,直接道:“此番抓了官员31人,幕僚一人。无论罪责轻重,他们都已是案犯无疑,只等结案,便可上奏陛下,交刑部论罪便可。
此为你们办事之功……先莫急说话,功便是功,无需谦逊推辞。”
见二人要说话,张鹤龄摆摆手拦了下来,继续道:“可你二人,搞错了。犯了很多人一样的毛病,或者说,和如今大明朝廷的风气、规则一致了,和世人所认为的道理一致……”
“但,世人认为的,便一定是对的吗?且对错,真的有明确的界定吗?还不是立场和立身所需。”
话及此,张海深深的点点头,他方才已想明白了。
而何鼎此时,似乎也若有所思起来。
未及他多想,张鹤龄已继续说道:“案犯32人,无论官职大小,身份与否,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士人。在大多人看来,士人是高人一等的。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有高人一等的资格,世情便是如此,本伯也无可反驳。
因为本伯也知道,此案结了之后,这些人杀不了头,甚至连流放也够不着,最多也就是削官为民,遣返回乡,且除了被我等抄了的京中府邸之外,连老家都不会有过多迁延。
本伯可以预想一番,朝廷之上的官员该和他们交好的,依然交好,以往的关系,不会有太多的变却。
甚至这些官员回乡之后,地方官府的官员们也依然会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会成为在当地极有声望和威望的在野士绅。
种种为何?无他,立身耳!”
“且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同乡、同年,业师、房师、座师,等等,他们更有同一个立身在撑着他们。甚至本伯再预想一下,若是不出意外,这三十余人,在未来的某一时刻,部分人又会被人在朝堂上提及,甚至重新启用也丝毫不足为奇!是不是很惊奇?”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突然沉声道:“丝毫也不惊奇,也正是因此种种,他们在被关入牢房之后,能老实的配合,因为他们有底气,给他们圈定的罪名,并不会将他们彻底打入尘埃。关他们,审他们的人,真因为此点,下意识的便给了他们足够的礼遇。一日三餐不断,米饭菜肴不缺。想想城外那数万灾民,再想想实为有罪之身的他们,对比之下,何其讽刺?”
“伯爷……”
“无需多言,本伯虽有不满,可世情如此,这里更是顺天府大牢,本伯也并非因此而怪罪你们。只是略有些失望罢了!”张鹤龄摆摆手,道:“手段、目的,首先我等要明确目的,再根据目的,来选择手段。做事办案,无非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而为了目的,为了不让旁枝末节,甚或于那些默认的规则对目的造成影响,何手段不可为!?”
“你们看看如今的黄书生,可还有方才面对本伯时的底气,可还有那如成竹于胸般的士人气度?”
闻言,何鼎和张海二人不由看向了黄昱。
是啊,那瘫成一滩的模样,那满带惊惧的眼睛,哪可能还有丝毫方才进来时的从容,甚至想要讨价还价的模样。
“看吧,黄书生他是真的懂了!”
张鹤龄也看向了黄昱那一双正望向他的眼睛,笑了笑道:“黄书生已经明白了,本伯和何公公、张百户,我们是什么人,而他自己又是什么人。黄昱,本伯说的可对?”
黄昱凭着最后一丝倔强,勉强挣扎着撑着地面,正了正身子,道:“罪……罪民,不……知……”
“你知的!”
张鹤龄笑道:“你知道,本伯是朝廷伯爵,是陛下的小舅子,如今也做着官、管着事,且受皇命办着案子,可决定不少事。且你也知道,本伯办案至今,且将你这个举人出身的幕僚收押审查,最终目的是为何。故此,你方才有了要见一见本伯的底气……
可是啊,黄书生,你大概忘了,本伯是朝廷伯爵,但更是让人不屑的兵马司指挥使,是臭名昭着的锦衣卫,是鹰犬,是爪牙,你何来天真的以为,你丝毫未有吐露,便可以先和本伯谈条件?”
“莫要否认,没意义。本伯认定的事,无需你承认。且本伯在此也郑重的告你一声,本伯认定之事,更无需佐证。
譬如,弘治二年入幕时任勋阳布政使司右参政账下的你,如今家有良田400余顷,府邸多处,京城、湖北、陕西,娇妻美眷,三子四女……”
“……寿宁伯……”
黄昱猛然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张鹤龄,颤抖道:“罪民虽有罪,但罪不至死,且更不该祸及家人。家中……”
“无需解释!”
张鹤龄摆手打断,淡淡道:“本伯方才已有言,认定的事,除非本伯不想,否则,无需佐证,你莫不是还装糊涂呢?”
“哦,是本伯一时疏忽说错了,你非是三子,而是四子……”
“你……”
“好了,本伯的话已是说明白了,现在,黄书生,是不是有何可教我?”
“我不想死,我更不想如蛆虫一般活着……”
黄昱颓丧的又重新瘫了下来,张鹤龄补上的这一句,将他最后一丝精气神都彻底打掉了。
“死不死,好不好,本伯现在都无法告诉你,要看你能教我什么了。说吧,本伯的时间可不多,你既然请见本伯,本伯也来了,便莫要让本伯失望了!”
同样是莫要让我失望,但之前说和如今说,氛围、分量,已全然不同了。
“去给黄书生搬个矮凳,你们也扶着点!”
“是!”
被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的架着,‘放’在矮凳之上,黄昱终于稍缓了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