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这个模样不算俊朗,可一身阳刚气不假的义阳汉子难得涌出了一股豪气,靠在一个无人的街角,仰头道:“要是死后我的碑上能刻个‘大汉将军魏延之墓’什么的字,死之前多觅些妻妾给我魏家开枝散叶,这辈子也算得上功成名就了,至于这辈子能否给儿子孙子留些福分,我倒是有这个念头,可一想到躺在余荫中的子孙有可能被养成过去我讨厌的那些纨绔模样,这个念头也就没什么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怕荀小先生笑话,能让儿子这一辈吃穿不愁,我也算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至于更多的其它,我没有奢望。”
看着一脸真诚,言语中扪心自问不掺半句假话的魏延,荀幽颇有一种想法不谋而合的认同感。
“没想到你这大个子,看上去胡子拉碴,一副没读过多少书的模样,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一道幼稚的嗓音突然在荀幽还有魏延的背后响起,荀幽必须承认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么一个鸡屎味萦绕,人流往来嘈杂声不绝于耳的市井街道竟然能碰上粉雕玉琢的男娃娃,看上去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然而穿着一身质地不简单的衣裳配着方才的言语,俨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颇有那种舌战群儒的书生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气度。
“哪处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娃娃,毛都没长齐,估计字儿都不认识个把,装什么大人?”魏延起了调戏的兴趣,一把揪着那男娃娃的后领衣服,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荀幽没理会那家伙的泪眼汪汪,朝他抛来的求饶目光,他只是询问道:“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说个地方,我们俩现在就送你回去,吃饭的时间乱跑,真当你父母不担心啊?”
那小孩很是自然地低下了头,让荀幽没注意到他目光中的黯然。
因为是吃饭的时间,此刻旁边一家卖肉的店铺的屠夫端着个饭碗,正打算出来看看有没有过路的养眼美人,恰恰给他撞见了这一幕。
许屠夫看见最近在舒县声名狼藉的小屁孩竟然被一个不像本地人的家伙给拎在空中,他当时就将饭碗摁在了切肉的案板上,当时就给吓得魂不守舍。
尽管他心中也想大呼痛快,这兔崽子明明才来舒县不久,却已经把他们临近借道闹得苦不堪言,比如将偷走他肉铺的屠刀藏到房檐上;又比如在人家贩菜推车的轱辘上动些手脚,让推车寸步难行;再比如跑到一家裁缝铺偷偷放火,得亏裁缝铺老板没损失什么……
要是那兔崽子是寻常人家,他们邻里百姓肯定要好好教训一顿,可偏偏那小子每日都从太守府中进出,庐江能有今日的安定,他们对那位太守可都是感恩戴德,所以就算对那兔崽子心有怨气,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竟敢有外人欺负兔崽子,一贯暴脾气的许屠户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就抽起他那屠刀想去吓唬吓唬那俩外来人,给他们些教训。
“啊?许叔叔,你拿刀做什么,这俩大哥哥也不买肉啊?”抬起头的小屁孩脸上竟是再没了黯然,一脸天真无邪道。
“额,额,这不是想着今日又见到了你,想让你带些肉去给太守尝尝吗?”许屠户满脸尴尬道。
“我爷爷才不会收你们这些东西呢,怎么每次都得问一样的话?”小屁孩撇撇嘴,完全没有领许屠户情的想法。
许屠户见这小兔崽子哪里有半点被人欺负的惊恐,注意到他稚嫩脸庞上的坏笑,这个卖了大半辈子肉的屠夫没来由浑身打了个寒战。
做他这一行的,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可偏偏是这来舒县没多久的小屁孩第一次让许屠夫有些看不懂,明明三四岁的年纪,心思却像二三十岁的人一样老成,或许这就是老头子死之前经常念叨的‘妖孽’?许屠夫收起了屠刀,看向荀幽与魏延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分可怜,他不难想象这两个得罪了兔崽子的外乡人会被怎样报复了。
“你们不是要带我回家吗?走,先把我放下来吧。”小屁孩学魏延刚才的模样双手抱胸,更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了。
见他落地后稳稳当当走了几步,饶是严肃的魏延脸上也不免带起了几分笑意。
“对了,你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荀幽有些好奇,不过片刻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我叫徐奇!”
那孩子只是骄傲地甩过头,一身朱袍随风舞动看起来还有些小威风,只听他随意道:“吴郡顾玉。”
看着那还不到自己腰身的稚嫩背影,荀幽是真的升起了兴趣,他喃喃道:“这回碰到对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