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照着皇城,灯火带着司马光穿行到了延福苑。
延福苑里虽然有侍卫维持秩序,但连绵的帐篷之中,是各宫的嫔妃和她们的宫女,小宫女们忙进忙出,偶尔还会为了倒夜香的先后吵上两句,马上就引来押班的训斥。
此起彼伏的动静使得这里不像皇宫,反而像是东京的夜市,让素来持重的司马光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打起了腹稿,准备一会见到赵官家,就要开始进谏。
引路的小黄门在一处帐篷处停下,轻声通报,里面马上就有人揭开了门帘。
司马光直接进去,先向皇帝请安,又四周环视。
皇帝自然在正中间,左边分别坐着王安石,接下来是他的半个门生吕惠卿,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官员。右边坐着富弼、韩琦和张方平三位相公,还留了一个位子,正是给司马光的。
赵顼见司马光就坐,直接开口说道。
“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来的时候也见到了延福苑的情形。皇宫之事,又当如何?”
众人并不开口,首先都去看计相张方平。
张方平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就着帐内的烛光,拿出一份表格说道。
“户部已经向工部要了修葺皇宫所需的费用,若要将皇宫内的朱砂全部清除再翻新,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万贯,需要征用民夫三千人,工期至少一年半。
目前户部可用的钱只有六十七万贯,需留出三十万两白银以备两个月后的岁币。
若工部可以接受绢布支付,户部还有绢90万匹,但也需要留出50万匹以备岁币。
此外,民夫征用的费用,需要工部自行解决。”
富弼和韩琦都是经年的宰相,对国库的情形早有了解。司马光拿过张方平放在旁边的表格,仔细查看相关数字。
王安石和吕惠卿并不作声,也不问张方平要表格,显然也是早就知晓内容。
赵顼点点头,又追问张方平。
“若仅修寝宫,需钱多少?”
“皇宫之内大半是寝宫,至少需钱80万贯。民夫还是需要三千人,工期或有八个月。”
“若只清除宫里的朱砂,而不翻新呢?”
“按官家厉行节省的要求,工部算涂料时,用的是普通涂料,花费不多。刨除涂料和翻新的费用,只清除朱砂,光寝宫一项,还是需要36万贯。”
坐在吕惠卿下手的官员拱手道,“张相公,下官薛向,这边有礼了。只清除朱砂,寝宫是不能住的。墙面被暴晒雨淋,很快就会断裂。且清除涂料后,墙面必然坑坑洼洼,有碍观瞻。”
张方平点头同意,又去看赵官家。
赵顼环视一周,还是没人说话,直接开始点名。
“富相公德高望重,可有解决之法?”
富弼双眼微闭,仿佛没有听到赵顼的话。旁边的韩琦拉了一下他,富弼才猛然惊醒,连忙向赵顼告罪,说自己年老嗜睡,刚刚没听到张方平说什么。
赵顼也不追究,绕过富弼,又去问韩琦。
韩琦大手一挥。
“臣家里还有些古玩字画,回头就卖了出去,为陛下分忧。”
赵顼点头表示感谢,心知韩琦主动拿出来的字画,必然值不了多少钱,又去问司马光。
司马光自然还是老一套,厉行节俭,把官员的俸禄减一减就行。
“臣最近见东京城里有高德起轿的商行,可折减官员的车马费,让其自坐高德起轿。”
王安石见状刺了一句,“司马君实,道德君子也要开始坐轿子了吗?”
司马光气得就要开怼,赵顼及时止住,转头问说话的王安石,有何法子?
王安石看看赵顼期待的目光,又转头看到吕惠卿确认的眼神,叹了口气,终于说道。
“臣有一法,可不用户部钱财,也不用工部征发民夫,就能让皇宫翻新如初。”
这下就连闭着眼睛假寐的富弼都张大了眼睛,等着王安石的法子。
“臣近日听程颐程颢说太极图,心有所动。取了三枚市井的铜钱,按邵雍的梅花易数,为官家所忧之事,起了一卦,爻辞曰:上九,亢龙有悔。
大宋承平已久,皇城龙气纵横。官家初登大宝,难承其重,故处处有所阻碍。朱砂之毒,或是龙气浸染所致。子曰,君子中庸。
官家为天下君子之表率,正当秉承中庸之道,将龙气稍泄,而引人气进补。如此阴阳相济,可解此难。”
司马光立马站起来,向赵顼行礼道,“陛下,臣参王安石以玄惑主,欺瞒陛下。王安石此人,臣自小便知,向来不好周易卜筮之道,而今却在御前口出妄言,其心可诛。”
“王学士也是为朕解忧心切,不可因言获罪,司马翰林暂且坐下。
龙气之说,朕已知晓,正与宫内种种异象相合。只是王学士,要如何泄龙气,引人气呢?”
皇帝偏袒得如此明显,场中众人心中跟明镜似的,必然是官家已经和王安石商议好了,喊他们过来,只是为了推行王安石的又一个新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