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的心意
南平公主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先生想说,你曾是大齐的军师吧?这一点,阿五早已知道了。你与苻妄钦曾是战场上的对手,如今你却是将军府的入幕之宾。所以,先生,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你既来了大梁的都城,便是大梁的子民。想来皇兄不会计较许多,不拘一格用人,才是明君之道。”
“公主殿下,臣乃大齐官场所弃之人,心灰意冷。”
南平公主坐了下来。她的乳烟缎攒珠绣鞋在地面上轻轻地划着。
“先生可还记得,当日,在将军府的书房,你曾说,会护阿五一世。先生……”南平公主低着头,数着绣鞋上细小的珠子,圆圆的脸儿上浮起一片烟霞,许多的话难以出口,将吐未吐。
那一晚,他与她稀里糊涂共卧一榻。醒来后,他允诺,女子名节为重,既有这一宿之缘,他便会护着她。他助她找到证据,替母亲慕容娘娘讨了公道,她心头感念。
可她并非寻常民间女子朱阿五,他又怎能是一介布衣孙先生?
皇兄曾有意无意向她提过择婿之事,身为皇家公主,所选驸马必得是京中达官显贵。他只有入了大梁官场,得皇兄高看,方能有做驸马的机会。
她说得已经足够明白……他为何不能领会呢?
“公主殿下,孙某与公主之间,隔着千岩万壑。”孙册艰涩道。
南平公主抬头:“正因如此,阿五才想让先生做官,跨过这千岩万壑。”
“孙某说的千岩万壑,不是指身份地位。”
“那是什么?”
呵,那是什么。
他又怎能说得明白。
他在蜀山下,偶遇大齐第一武将薛之庆。薛之庆赏识他,收为关门弟子,不仅给了他一个身份,更亲授他黄泉阵法,让他有了在大齐入仕的机会。
可在那之前,他又是谁?
他忘不了他是如何逃到蜀山。七天七夜,荆棘小道啊。他又累又饿,却不敢叩门乞讨。他怕,怕被捉住。罪臣之子,当是收监为奴。他九死一生,往南逃。逃出大梁。
他希望在异邦得遇明主,施展抱负。在战场上,一寸寸灭了大梁。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不仅没能灭了大梁。反因打了败仗,遭大齐国主厌弃。
此路不通,当另寻一路。
他受尽艰辛,饮冰怀火,这当中的因由又怎能言与他人?
有叩门声响起。
孙册起身开门。
是碧落。
她头上仍是裹着黑布,装束素净,狭长的双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
“孙先生,我做了金钱饼给你送来,在楼下没有寻见你,听伙计说,你在此处。”
孙册接过饼。
金钱饼,黄澄澄,是用玉米面揉制而成,炸得香酥。
碧落道:“我猜,孙先生跟当铺李老爷的对弈定是赢了。吃了我这金钱饼,孙先生事事都会赢。”
孙册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给碧落:“是,赢了,这便是彩头,你拿去。”
碧落笑着将金子收好。
南平公主忽地起身,往外走。
到门口处,她扭头道:“南平终于明白先生所谓的千岩万壑是什么了。”
纤丽的身影远去。
碧落打趣道:“孙先生艳福不浅,何不做了这个便宜驸马?”
孙册神色凝重起来,摆摆手,示意碧落莫要再说话。
他大口大口地咬着金钱饼。
鼻端浮上的,还是那日在床榻上袭来的女儿香。他生平第一次跟一个女子那般亲近。想到“利用”二字,他心里竟有些不忍。
如果她不是大梁的公主,又该如何?
如果她不姓朱,又该如何?
如果他只是京中一名普通的士子,又该如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将军府。
苻妄钦坐在听梅院饮酒。
旁边满是空空的酒瓶。
自那日从宫中归来,他便不许人踏进这听梅院一步。
听梅院的梅,早已落尽。只剩残枝,黑黢黢的,在大雨中,在艳阳中,在这风起云涌的虚假平静中。
苻妄钦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找的那个占卜的游方术士说,忘情,可保他一世无虞。术士给他取名叫妄钦。
他自幼便习惯一张冷面示人。
哪怕对亲近的小兄弟。
哪怕对从小便照顾他的门房阿伯。
将军没有情绪。
将军只有杀伐。
他梦中有一棵白梅树,白梅树下,有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他从来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
后来,他遇见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