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池煜随着她俯下身，哑着声音，唤醒她的理智，“商陆，你冷静点。”
商陆把信摁在胸口，使劲摁住，仿若这样，就能将流逝的东西握住、攥紧。
“商陆。”粗粝的男音酝着商陆听不懂的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擦擦眼睛，忍下鼻酸的刺激，展开信，从头开始看。
“小商商，我的孙媳妇，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不要难过，不要悲伤，虽然我的人不在了，但陪伴永远在，记住，你快乐，是爷爷最大的心愿。
我瞒了你一件事，也是离开前最愧对你的一件事，那时你哭着说要离婚，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我心疼，心疼到一夜未眠，舍不得看到你失望的眼睛，我答应给你办离婚，但更舍不得失去跟你法律上的联系，所以我在证件上做了假。爷爷坦荡一生，却用信任设计了你一个小姑娘，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这叠资料是你给我办离婚用的，当时没用上，但这是你的期盼，还是得给它们找个归宿，便条上有个电话号码，你拿着资料找他，就算刀山火海，他也会为你办好离婚，这是爷爷最后的补偿。
我自私地留住了你一阵子，也够了，这辈子你都是自由的，只要你想，没有人能困住你，这是爷爷对你的承诺。”
一页纸看完了。
假离婚证的事情在里面交代得清清楚楚。
商陆忍住落泪的冲动，继续看下一页纸。
“混蛋小子识人不清，你的未来也模糊不清，我不放心，临走前总想为你们做点什么，说到这里，你应该都猜出来了，没错，我不是被谁害死的，死亡是我自己的选择。爷爷戎马一生，没人能摆布我的命，除了我自己。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自己的死亡方式，关掉氧气，呼吸衰竭悄悄就走了，放心，我做过测试，这种方式只痛苦几分钟，几分钟后爷爷就是一生的快活了。
不出意外， U盘里存着我离世时的录像，我想，视频看起来应该像被谋杀，但我还是得解释一遍，死亡是爷爷自己的选择，跟任何人都无关。
生命就这么长，得了这个病，我始终会离开，迟一点晚一点，对我来说都没关系，但如果我的离去能够让你们勇敢面对内心，就是值得的。
小商商，原谅我，给你做爷爷我还是自私了，为了那混蛋小子骗了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在从此世间他再也没有亲人的份上，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虽然他不争气，但爷爷还是希望他能幸福。
看吧，没什么值得伤心，临走我都还要道德绑架你一次，这样的爷爷很坏，小商商不要太挂念。
好了，要正式说再见了，小商商，下辈子，爷爷还要做你的爷爷。
混蛋小子，下辈子再见了，珍重，勿念。”
所有的疑问，都在信里找到了答案！
商陆没了主心骨般，瘫软在地，哭着说：“爷爷是自杀！”
霍池煜身子在颤，眼眶红到了极限，他忍住颤栗带来的麻木感，拿起了那个U盘，然后插在电脑上，开机。
十多分钟的视频，很明显是片段截取。
视频从温如暖的声音开始。
“还以为你多精干，竟然都吸上氧了，快死了吧，快死了还这么作。”
后面的发展，全部都录了下来。
看到温如暖喃喃那里，商陆实在忍不住难受，砸了书桌上的一个花瓶，朝着霍池煜发难。
“看看，这就是被你百般维护的温如暖！爷爷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不承认她，她就想杀了他？她有良心？”
看到视频里，温如暖掐住氧气管，商陆恨到快咬碎了牙！
真的，她恨不得现在就让温如暖死！
霍池煜一拳砸在书架上，四平八稳的书架剧烈抖动，抖落了好几本书，砸在地上的脆响，让他恢复了冷静。
他说：“温如暖，会得到她该有的下场。”
视频还在继续。
黑夜变成了白天。
时间来到早上七点，温如暖进来，拿针，在运送氧气的管子上扎了起码上百个洞！
她说：“爷爷，商陆已经进医院了，马上她就要到了，你可以开始死了，慢慢来，死这回事，我们不急。”
然后她摇着轮椅，带着得意的笑，出去了。
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霍霆天自己，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断开了所有氧气。
然后他呼吸急促，眼白开始绚烂。
可以看到，那苍白一点点染透了肌肤，那双眼从清明到浑浊，也不过是五分钟的时间。
商陆进来了，霍霆天说了两句话，呼吸也停止了。
视频结束了。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的气氛压抑到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一声叹息，一声轻吟，惊扰了寂静空气里的破碎。
“是我，错了。”
“是我！是我错！”商陆埋下头，伏在书桌上，心里的痛在悔恨交加。
爷爷为她创造了一个有霍池煜的未来！
爷爷为她离间了霍池煜跟温如暖的关系！
爷爷为她弥补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他用生命为代价完成了这一切！
这样，她对霍池煜还怎么恨得下去？
不敢恨不敢爱的痛苦，原来这么刺心！
爷爷！
商陆揪住心脏，放任情绪沉沦，放任自己低吼：“爷爷，你确实是个坏爷爷！但是！我怎么去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
如果悲伤有声音，她现在已经震碎了地，崩裂了山！
可是悲伤，往往是无声的，无声地掐住咽喉，让你在哑然中绝望失去！
突然，肩上一沉，高大的身子覆上来，将她环抱。
商陆觉得腰上像缠了条铁链，勒得她无法喘息，这样的窒息，竟奇迹般唤醒了她的神智！
霍池煜在抱她。
霍池煜……
她都这么不好过，他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这一刻，痛恨逐渐褪去了薄弱的外衣，怜惜趁机悄悄爬上心脏，她抬起手，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
颈窝处，有凉凉的液体滴落。
他哭了。
无所不能，强大如斯的霍池煜，哭了。
她不由自主收紧了手臂。
感同身受着他的悲、他的疼。
这时，门被推开，劳森旁若无人般走进来，他拔掉U盘，拿走信，把所有东西还原在保险箱。
“小陆，别难过，这是老爷子自己的选择，老爷子交代，以后霍宅留给你，劳森叔守着老宅，守着你。
老爷子说，你给了他一个家，他也要给你一个家，他交代我，这辈子除非劳森叔也死了，否则不能让任何人欺你，小煜也不行。”
“劳森叔！”商陆的悲鸣，揉在这一声呼喊中。
劳森也不再隐瞒，“不管是慈善宴还是记者会，都是老爷子对温如暖的故意刺激，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希望你们明白，不要伤心，我们都不要伤心，他用最后的时光做了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事，他没有遗憾，这是你们的福报。”
说完，他抱着保险箱，出去了。
霍池煜也松开了她，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商陆旁边坐下，长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一排暗影，他的眼睛还湿润着，但黑眸已经恢复了沉静
他开口：“爷爷希望我们在一起。”
“对啊，他希望。”商陆笑，笑得再度模糊了视线。
霍池煜抬起手，指腹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他放轻了声音，近乎呢喃道：“商陆，我们试试。”
商陆猛地望去，瞳孔发颤，“试试什么？”
“试试跟我在一起。”他说。
他平静的语气在商陆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跟他在一起？
等了好久！
她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终于，他说出来了……
但是如今已物是人非，他们不可能了！
商陆感觉呼吸和不呼吸一样难受，她咬着战栗的牙齿，从牙缝中挤出他们的未来，“你和温如暖，你们睡了，我接受不了。”
“和她睡的不是我。”霍池煜的解释云淡风轻。
商陆心头炸响一颗惊雷，瞳孔在剧烈收缩，目不转睛盯着他，生怕答案和他一样随着氧气被吸入肺里，消失无痕。
她问，语气轻到羽毛都能承载，“什么意思？”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霍池煜眼里有懊恼掠过，“那一晚，酒店跳闸，停电了很久，有人浑水摸鱼进了她房间，她以为是我，所以没有拒绝那人的亲热。
那时我刚踏上回国的班机，接到消息，我马上下飞机赶了回去，第二天她醒来是我陪在她身边，她自然以为跟她共度良宵的人是我。”
商陆刚竖起的拒绝屏障被这个消息轻而易举就震碎了，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狂喜，是失望！是悲凉！
“所以，你是嫌她不干净了，才转头想找我？”
难道女人的清白，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没了清白就得被放弃？
他对温如暖都能如此绝情，对她难道就不能？
听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可怜。
瞧她这是什么眼光？
霍池煜将她的嘲讽看在眼里，那双浓眸带着探测不透的情绪，他说：“与干净无关，你怀着别人的孩子，我也愿意跟你试。”
“那为什么？”商陆呼吸收紧，不敢去肯定，不敢去触碰那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可是，霍池煜说出来了，他说：“跟你一起，也是我的期盼。”
“期盼？”她的手在抖，身体在抖，灵魂也在抖！
霍池煜直直望着她，好像要看进她的心底最深处，他沙哑的声音带着独有的冷清疏离，带着独有的内敛深沉，他说出了那句话：“对你，我有点喜欢。”
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咔嚓一声断了。
“你喜欢我？”
几千个日夜的期待，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商陆却一点都不开心。
她难过极了。
难过到整个人好似在被冰冷的机器切割成块。
他的回应还没结束，“喜欢，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