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菁醒了,穆清葭和楚云遏也就没再谈下去,急急地去了隔壁屋子。
周瑾寒还坐在床前,看到穆清葭进屋便起身在她身上搀了一把。
“王爷,菁儿他……”
“已经没大碍了。”周瑾寒的语调不高,像是怕惊到了病床上的人,“吃了药后吐了几回,已经能认得清人了。”
穆清葭朝床边走过去,看到李菁正虚虚睁着眼睛看着她。
“菁儿。”穆清葭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喜极而泣道,“好孩子,你受罪了。”
李菁原也是不哭的,醒来后周瑾寒问他话,他也能清楚地回答,坚强得要命。但此刻见了穆清葭,见到她满脸关切的模样,李菁却忽然委屈得哭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娘。
以前生病的时候,他娘也是这样日夜守在他身边,一边给他喂药擦身,一边心疼地掉眼泪。
因年纪小,他其实至今都对被抄家一事没有什么概念。入了掖廷被人打骂欺负,他会哭会害怕,但他的心里始终是茫然的,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直到此刻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之后看到跟前守着的是陌生人,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从此以后真的再也没有家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爹娘了。
“呜……婶婶,婶婶……”李菁跟一只小猫一样缩在被子里,低泣着,“我想我娘了……”
幽咽的哭声低低从床前传来,听得屋子里的人不由都觉得心酸。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穆清葭红着眼睛安慰他,声音哽咽,“都会好起来的……”
她曾经也觉得她的人生再不会好了,可最终她也仍旧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了,不是吗?
李菁身上到底还是乏的,哭了一阵子又睡去了。
周瑾寒将人都遣出去了,自己也去检查了一下车辆和马匹,让凌辰往李菁的车里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物件,说再等一日就继续出发。
一来二去个把时辰,再回屋,穆清葭正支着额头在桌旁打盹。
周瑾寒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但穆清葭还是被惊醒了。
“回屋去睡吧。”周瑾寒在她头顶抚了抚,“这儿我看着。”
屋里已经掌起了灯,穆清葭坐在光里,看起来柔柔软软的。
“王爷去歇一会儿吧。”她将周瑾寒的手拉下来,“也累了一天了。”
穆清葭的语气淡,话说完就将视线错开,明摆着情绪不高。
周瑾寒想到方才她是与楚云遏一起进来的,不难想出其中关联来。
“你已经知道菁儿是因何中毒的了,是吗?”他问道。
“嗯。”穆清葭点点头。
周瑾寒眉头一锁:“这次事端虽由簪烟而起,但她只是无心之失。她的本意是想向你道歉,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穆清葭笑了笑。
“我清楚啊。”她抬起了头,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是冷的。“我也并未说要怪罪簪烟妹妹,王爷何必替她解释这许多?”
“她是王爷您放在心尖上的人,纵然有错,那也总是有原因的,我都理解,也都接受。今日幸而菁儿脱险了,倘若他不幸——”穆清葭收了口,没有将恶言说透。
她只平复了一下语气,重新偏过头去:“那也是菁儿时运不齐,怪不得任何人。”
穆清葭话里有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周瑾寒的眼中露出了两分不耐烦,沉声不渝道:“你现在是在与本王怄气吗?”
穆清葭板着脸:“妾身不敢。”
“王爷。”她问道,“假设——我是说‘假设’——这盒点心就是簪烟故意这样准备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吃了之后体寒落胎,你会如何做?”
“你会为了我,或者为了我们的孩子,去向簪烟讨个公道吗?”
穆清葭定定地看着周瑾寒。
她的眸色深浓,浓到周瑾寒这样静默地回视,竟有些不敢面对她。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捏成了拳,周瑾寒冷着脸:“簪烟不会这样做,你的假设不可能发生。”
“王爷就这么笃定吗?”
“自然。”
“为何?”
“因为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对簪烟而言全无利处!”周瑾寒被逼问得急了,怒道,“她的身子已经不适合生育,待你日后离开王府,你的孩子自然要交由她抚养!对她而言,那就是她的孩子。你从来不会成为她的威胁,这一点簪烟很清楚,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害你落胎?”
周瑾寒恶狠狠的一席话说完,穆清葭沉默了许久。
她就那样面色平静地、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仔细地斟酌着他的表情和语气,翻来覆去地将他的话在心里重复了几遍。
若是在之前,听到这番扎心窝子的话,她恐怕又要掉下泪来。可如今想是已经认了、习惯了,她竟连伤心都变得迟钝了。
早有所料的,也不知自己究竟还在自取其辱些什么……
穆清葭有些疲惫地轻叹了一声,敛下眼睫自嘲道:“是啊,她原就没有要害我的理由。”
可是即便她对簪烟而言毫无威胁了,簪烟却也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还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她,害死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而身为孩子父亲的周瑾寒,却连一个假设的罪名都不允许她往簪烟身上安。
他为了维护簪烟,就可以扼杀所有损她清白的可能性。
在他的心里,簪烟竟是这样至高无瑕的存在。
于是穆清葭没有将楚云遏揭露出来的事情告诉周瑾寒。
因为她忽然发现,其实周瑾寒真的从来不在乎他们的这个孩子,更不在乎她。
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份给她的体面,不过只是因为,她如今还是曜王妃。
那些周到和体贴都是给曜王妃的,而不是给她穆清葭的。
想通了这一点的穆清葭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把月来的郁结真的很没必要。
她根本不用为周瑾寒施与的片刻的温柔而辗转反侧,也不用为她即将要离开他而愁肠百结。
因为于他而言,她不过只是一个担着“曜王妃”名头的工具罢了。
很荒唐,这明明是三年前成婚当夜就被警告的事情,可她却到今日才真正看明白。
看明白了,也就真的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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