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大怒,管事的人便责打了她二十杖,将她罚去柴房劈柴了。”
后来穆清葭是有些后悔的。因为当时她不知道那把折扇是先帝用过的东西,虽然不值钱,却是周瑾寒仅有的几样属于他父亲的东西之一。如果她那时候知道,也就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份远离人的活了。
“柴房在宅子后院最西边的角落,她每日要劈完好几担柴,也要从烧过的柴火里拣出炭来留用,天冷了这些活相应也要加倍。比从前要辛苦,可是总算她可以一个人呆着了。”
“她用劈柴当作锻炼,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可以反复地练习她从小学来的那些功夫招式,逐渐有了长进。”
“就这样又是两年,她在柴房独自过活,而她的主子也又经历了几次暗杀。”
“日子总是重复轮回的,除了年岁见长之外仿佛没有任何区别。四季交替,日月轮转,她守着柴房那小小的四方天地,没有什么期望,可也习惯了这样平淡的黯然的生活。”
“她在这个新的地方呆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得到恩赦,她离开了。”
穆清葭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中间还发生了许多的事,可如今都没有意义了,回想得越多,反而只越加感到苦涩。
倒不如不说了。
于是她简单地做了结尾,随后才看向陆长洲,说:“这就是她那些年的生活,同兄长你说的一样,的确挺苦的,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不愿意提并不是因为它是未痊愈的伤疤,触碰了就会感到疼痛。而是因为都过去了,生活还是要前进的,那又何必要把曾经的苦痛翻出来自怨自艾呢?”
夜色实在静谧,连凉风拂过身侧都好像是一个轻柔的拥抱。
穆清葭脸上的笑意也是轻柔的:“兄长,我如今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虽然没有那么坦然,没有那么虚伪地可以感谢苦难。变故之后的那些年,对当初还是孩子的我来说是很难熬,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是那些年造就了现在的我。”
“我从前总是想不通,为什么我祖母是那样一个可以擎天顶地的厉害人物,可我却一点都没有继承她的厉害。如果我有祖母的半分厉害,是不是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是不是我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一点?”
“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与祖母有些像了。”
“我有了一些勇敢,有了一些坚强,有了一些铁骨铮铮的、可以自我支持的力量。”
“所以你不用心疼我,也不用担心我的。”穆清葭反握住陆长洲的手掌,安慰地用了些力。眼眶是红的,却始终笑着,没有落下泪来。“我长大了,也即将为人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措孤独的小女孩了。”
陆长洲的眼眶也是红的。
他之前是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年里,穆清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如今知道了,他却发现自己好像离她更远了。
在那些如漫长隆冬一样难熬的年月里,他没有成为穆清葭的依靠,他没能为她提供片刻的温暖,没有成为破开她迷茫的光。那如今她已经走出了痛苦,他还凭什么自我感动地说要保护她?他还有什么资格同她说“他就在”?
多虚伪,多可笑,多没必要。
他原本还想告诉穆清葭,他已经拒绝了议亲,他如今可以坦然地、清清白白地关心她、帮助她了。
他鼓起了勇气,他想告诉她,周瑾寒不要她不要紧,她还有他。他会一直都在,倘若她愿意的话,他可以照顾她一生一世,他会用尽他所有的能力去爱她,去爱她的孩子。
他想说,她想要的那种平凡恩爱的日子,他是可以给她的。
可惜已经不行了,他错过了那么久,他与穆清葭已经离得太远了。除了“平凡”二字之外,她需要的一切,他什么都提供不了了。
他甚至都没有能力保护她。
于是再多衷肠也终究化成了一声抱歉。
陆长洲对穆清葭说:“葭妹妹,对不起……”
“没关系。”穆清葭摇摇头,“兄长的心意,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兄长……”
穆清葭将手收回去:“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尤其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她长舒了一口气,微微耸起肩:“等到赈灾事了,兄长回到京城竟然会被嘉奖。你那么有才华,早就该得到朝廷的赏识重用的。等到以后兄长被委以重任,我也可以与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说,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大官的很厉害的舅舅。”
陆长洲听了穆清葭的话却突然眉头一皱:“妹妹,你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回京城了吗?”
“也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了吧。”穆清葭拢着双手仰望着星空万里,“河山大好,有机会的话,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穆清葭的表情很是向往,陆长洲张了张口,挽留的话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那身体呢?可允许吗?”他只问道。
“楚神医说可以。”穆清葭没有回视陆长洲,仍旧望着天上星月,就像在遥想一样。“今后还有很长的日子,我可以看着我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可以陪着他去许多从未去过的地方,见许多人,吃许多东西。我可以跟他讲起我的曾经,也会讲起兄长你……”
那应该是非常安稳又充实的生活吧……
陆长洲没有听出穆清葭语调最后的那点落寞,只也随她仰望星空,温声应和道:“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应该很自由,很快乐吧。挺好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许久,各自畅想了一下未来。直到外头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陆长洲才收回神思。
“太晚了。”他起身对穆清葭道,“夜深露重,妹妹赶紧回去歇着吧。我送送妹妹。”
身上的确有些冷起来了。穆清葭便也没忸怩:“有劳兄长。”
二人一前一后踏过如水的月光,路过参差的枯荷,迈上蜿蜒的长廊,向着客房走去。
直到走回去了许久,穆清葭突然想起来问了声:“对了,近日事多,我倒也忘了。兄长先前同我说,我托你帮我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关于簪烟从教坊司到了流云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