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躺在床上的穆清葭外,屋里便只剩下了楚云遏和覃榆两人。
堆积如山的药草还摞在屋子里,药罐药炉都没收,整间屋子都是药味。
覃榆替穆清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撩开床帐,接过了楚云遏手中的药碗。“神医,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
“还在。”楚云遏回道,“虽然确实差点没保住,但这孩子生命力顽强,方才睡了一会儿后,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他来到世上的这段过程坎坷了些,长得比同阶段的孩子要慢,日后要多进补调养,出生的时候才能健康。”
“那就好。”覃榆这才放下心来。她腼腆地笑了笑:“奴婢方才见王爷难过,还以为是小主子出了什么意外。”
“在你们王爷看来,这个孩子的确已经不在了。”楚云遏却道。
覃榆一下没明白:“啊?”
“这是我与你家王妃之前就有的约定。”楚云遏说,“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落到那位簪烟姑娘膝下,也不希望这孩子被其他人惦记,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她宁可让王爷以为孩子没了。”
“我应允了她,所以方才在药中动了点手脚,暂时隐去了胎儿的心跳。”
覃榆一时都愣了:还能这样啊?
“那……这孩子以后……”
“你家王妃多半将成为一个亡命徒,所以这孩子生下来后会由我带走,成为我的关门弟子。”楚云遏回答,“我虽然不能保证他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也能让他知书明理,学有所长。”
楚云遏看着她呆愣的神情,笑了笑,挑眉提醒:“此事除了王妃之外,只有你知我知,可别说漏嘴了。快进去吧,药要凉了。”
覃榆这才讷讷应了声“是”,端着药进帐中去了。
穆清葭的脸色退去了死气,虽然脸色还是惨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
因在药水中泡了太久,她手上的皮肤都有些起皱。覃榆将她扶坐起来后在她冰冷的手指上搓了一搓,柔声道:“虽然楚神医和胡太医将您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可王妃的手还是这么凉,以后不要忘记用手炉呀。”
她将穆清葭的手放进了被窝里,掖了掖被角。
“奴婢要干一件大事去啦。”覃榆小口小口慢慢地给穆清葭喂着药,明知她听不见,却依旧同她说着话。“王妃若是知道奴婢要做什么,一定会阻止的。可是这件事情奴婢不得不做,否则奴婢会后悔一辈子的。”
“所以啊,奴婢决定瞒着您,不让您知道了。”覃榆用帕子掖了掖穆清葭唇角的汤药,“您不要责怪奴婢好吗?奴婢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我姐姐庇护着,后来跟了您,又仗了您的势,风光了三年。奴婢从来没有靠自己干过什么大事,过得糊里糊涂的,也从来没有想达成的目标。”
“跟姐姐相比,奴婢一直都像是个废物。”
“不过以后就好啦,等到奴婢做完了这件想做的事情,我姐姐一定会以我为傲的。她一定也会佩服我的,因为我比她更加勇敢,更加厉害。”
随着覃榆缓缓说出口的这些心里话,一碗汤药不多久就见了底。
“奴婢只是有些难过,本来还想着说,即使您以后不回京城不回王府了,奴婢也要跟着您。您不让奴婢跟,奴婢就偷偷跟。只是现在,奴婢真的跟不了啦……”
一颗眼泪掉在了棉被上。
覃榆用帕子在上面擦了擦,没擦掉,她便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脸,笑了声:“奴婢真是没有用,都还没说什么呢,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了。”
“奴婢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人强迫我,所以即便您以后知道了真相,也不要怪楚神医,更不要怪您自己。”
“先前胡太医去世之后,您说您不愿替他人承担往后的人生,不愿替他人背负照顾家人的责任。您说您只想自扫门前雪,也是出于自私。奴婢那时候就想反驳您,可是奴婢嘴笨,脑子也不聪明,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才对。”
“但奴婢现在想到啦。”
覃榆拉着穆清葭的手,说道:“王妃,您不是自私,相反,您这是善良,是无私。辛姑姑从前教过我们,‘自私’是人生来就有的特性,每个人都想要自己好,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因为想要自己好,所以当环境不适于自己的时候,才会千方百计地去做改变,哪怕在那样做的时候会伤害到其他人。”
“连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人都会因为自私而拼命地争夺,更何况是碰上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呢?”
“如果您是自私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您根本不会为别人替您挡箭而自责,甚至还会在那两支箭射来的时候躲到别人身后去,主动让别人来替您抵挡。”
“趋利避害嘛,这是所有生灵的天性。”
“可是您没有呀。”覃榆说道,“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咱们每一次遇险,您都是冲在前头保护我们的那个,您都宁愿自己受伤也不希望我们伤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您今日又怎会中毒至深,变成现在这样呢?”
“您不仅没有自私地拉别人给自己挡刀,您还是替别人挡刀的那个。甚至于您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从来都没想要要得到回报。正是因为您善良无私,所以当胡太医选择为您挡下那一箭的时候,您才会感到震惊,感到自责,觉得自己有愧。”
“可是王妃,无论是胡太医也好,还是奴婢也好,我们做的这些选择都是我们甘愿的。正如您想要保护我们一样,我们也想要保护您。”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好人,所以我们才能看到别人为自己的付出,能看到别人对自己的好,进而也想对别人好。”
“我说得对吧,王妃?您看,我还是有一点伶俐劲在的,对不对?”
覃榆笑了笑,低下头去的瞬间却还是忍不住带了哭腔:“王妃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无论,无论今日之后奴婢会怎样……王妃都不要伤心好不好?”
“如果王妃还是觉得自责的话,不如就将奴婢的那一份一起带上,日后去看更高的山,渡更远的海,过得比任何人都更加精彩吧!”
“奴婢想要抱您一下,可以吗?”覃榆问道。
穆清葭依然合着眼睛昏迷着,什么反应都没有给她。
覃榆却当她这是默认了。
她破涕为笑,道:“那奴婢就不客气啦!”
话说着,覃榆张开手臂在穆清葭清瘦柔软的身上轻轻抱了一抱:“王妃,那奴婢去啦……”
楚云遏一直隔着床帐静静地站着,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心下动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后便见覃榆端着药碗从里头走了出来,向他福了福身,郑重地说道:“神医,奴婢准备好了。辛苦您,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