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犹豫?”
就在他将要往下刺过去时,看似睡熟了周瑾寒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又低又沉:“你不是想杀我吗?那就应该抓住时机毫不犹豫地刺过来,不该给我任何逃脱的机会。”
周若瑜倏然倒吸了一口气,往后跌了一步。
一颗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周若瑜狠狠咬住了牙,拼尽全力向周瑾寒颈上扎过去。
然而周瑾寒在这时却抬了手,一把扣住周若瑜的手腕就卸了他手中的武器,就拉着他手的姿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像是漆黑的山一样罩在了周若瑜的眼前,挡住了小太子眼里的阳光。
“你已经错过了时机,逞匹夫之勇只会让自己丧命。”周瑾寒冷漠地跟周若瑜道,“这三年来,我不是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教你的。”
话说完,他猛地松开了抓着周若瑜手腕的劲。
周若瑜将手扯了回去。
他怨恨地瞪着周瑾寒漠然而阴郁的脸,死死地瞪着他。
只瞪了很久,然后他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周若瑜厉声喊问道,“我明明那么敬重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九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周瑾寒稍稍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到屋中不知哪一个角落。
他缓缓地回答道:“我做的这一切,也不过就是想要问上一句,究竟为什么……可惜啊,这世上之事又岂是都能说得清一句为什么的。”
“王爷!”
凌辰从外头匆匆忙忙跑进来,在见到正仰面质问周瑾寒的周若瑜时愣了一愣,随即收敛表情拱手躬下身去:“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就在这里说吧。”周瑾寒淡声道,“事到如今,没有什么需要回避他的。”
“是……”凌辰的眉头拧了一拧,“属下收到信,长公主已经带兵从西南回来了,不出三日就能回到京城。”
“看来楚云遏没有将人拦下。”周瑾寒神情无波无澜,“无碍,即便周若白回来也改变不了结局。”
他回身乜了一眼周若瑜,吩咐凌辰道:“去催一下司空鹤,本王的耐心已经告罄,若还想要太子安稳地登基,就趁早在《罪己诏》上盖上玉玺。”
“否则——”周瑾寒停顿了一下,“这天下,本王便自己要了。”
周若瑜的表情在周瑾寒话后倏然怔住了,甚至眼中的那颗眼泪还没来来得及落下:“九叔……”
“阿瑜。”周瑾寒唤了周若瑜一声。他眯眼望着天,语调多了两份温度,只可惜说的话却冰冷刺骨:“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别的姓周的,包括本王。”
“世人皆知本王已经疯魔。那么倘若这个帝位硬要送到本王面前,本王也没有必要再拒绝。身后骂名,呵……本王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还在乎什么身后骂名?”
可至少含冤死去的那些人,他们等了自己那么久,应该得到安息。
周若瑜还沉浸在周瑾寒的那声“阿瑜”里,但周瑾寒却已经大步往外走去,寒声命令道:“看好太子,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
宗无攸领着东宫护卫队的人抱拳应道:“是,属下遵命!”
他抬起头来,赫然已经换了另一张脸——一张属于曜王府侍卫的脸。
他从来都是曜王府的暗卫,只是孔越当初从恪州先行回京时,他在楚云遏的操作下换上了孔越下属宗无攸的脸,代替他回到京城,并在周瑾寒的运筹帷幄下当上了东宫护卫队的队长,直到最终成为太子周若瑜唯一信任的人。
也成了捅了周若瑜致命一剑的那个人。
这对一个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残忍。
可又能如何?他从来都只是周瑾寒手中的剑,他效忠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周瑾寒罢了。
况且十岁的周瑾寒又能比如今的周若瑜好到哪里去呢?
十岁的周瑾寒不是也已经早早地经历了父母双亡,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以瘦小的身躯承受了养母的虐待吗?
他们身在皇族,就注定要接受源源不断的失去,直到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身边再无可信之人。
*
彼时的奉天殿内,司空鹤沉默地看着摊在书案上的那张《罪己诏》。
殿外有禁军和钦天殿的少使们重重把守,而他身后的龙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周瑾淮。曾经意气风发的一代帝王,如今瘦得成了一具骷髅,出的气比进的气要多得多。
整间屋子都是人濒死的腐朽味。
周瑾寒的意思很明确,他只是想要在周瑾淮还坐在皇位上的时候推翻当年宫变时降下的那些罪名,他只是想要还已故的人清白之身,他只是想要当年的真相。
然后他就可以让小太子上位,迎新帝登基,让大邺在如今的盛世下看到崭新的希望。
可是司空鹤却迟迟拿不了决断。
因为写在这张周瑾淮的《罪己诏》上的桩桩件件,当年都有他的参与,甚至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笔。
一旦玉玺盖下,周瑾淮承认了当年犯下的罪,那么他,司空鹤,这个助陛下成事的“功臣”呢?还能得到善终吗?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司空鹤一直都守在奉天殿内,和把持了东宫挟持了太子的周瑾寒对峙,分毫不肯相让。
可如今周瑾寒像是已经没有耐心了。
而他也被逼到了绝境。
毕竟他永远都做不到周瑾寒那么疯……
司空鹤就这样在奉天殿内闭门了多日,直到后来敬玄推开了门,生平第一次慌张地跑进来。
“主上!”敬玄望着坐在矮几后的人,嗫嚅着说道:“长公主回京了……她还带了其他人回来……”
司空鹤抬起浅色的眸子。
然后听到敬玄接下去:“那个人,是穆清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