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无声无边。
地牢的阴冷湿气太重,空气都被凝结,下人送来毯子。
岑伯止把毯子接过来,给岑伯容盖上,“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为什么要跟你换命对吗?”
岑伯容皱着眉头,现在他的心里如乱麻,那些参杂算计的感情都让他仿佛身压千斤。本来他看到这张脸是岑伯止时,他多恨他!恨他杀了父王母后,恨他策划平王谋反,恨他废了慕宁武功……
到头来,自己的恨什么也不是。
岑伯止坐在地上,坐在岑伯容脚边,“哥,你还记得烧掉你半张脸的那场大火吗?那场大火,,是慕宁放的。当时慕宁是练武奇才,人人追捧,就算是尚书府庶子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在崇武灭文的巫溪,武力是崇高的!”
“他们看不上你做储君,就想办法除掉你。慕宁那时也还小,年轻气盛,交了些狐朋狗友,他们撺掇着慕宁放火吓吓你。你的书房被人提前浇了火油,火油中参杂着毒药。火烧起来了,毒药挥发,你不死也成了废人。这场火就是慕宁放的,可惜他也不知道火会烧得那么大,火中有针对你的毒烟。他也是被算计的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当时,你明明就活过了十岁,根本不需要我成为药引子了!我马上就能获得自由,跟其他王子一样自由自在的,不用困在洛景殿里。都是因为慕宁,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笨,因为他空有一身武力,所以才被他人算计,所以才烧毁了你的脸,害你中毒差点丧命!我才难逃做活人药引的命!岑伯容……尽管慕宁他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却害了我呀!我凭什么不能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受到牵连!我明明,马上就能自由了……”
“还有,慕宁掉入冰湖,并不是意外失足,而是那些撺掇他放火的贵族公子故意的。他们害怕事情暴露,本意是想至他于死地,没想到他命大活了下来。只是不能练武而已。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可哥哥你却为了他,去求父王面前求貘琊刀!你怕血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貘琊刀里,有你的一半魂魄!”
岑伯止跪在岑伯容面前,神色近乎癫狂!他瞳孔中的红色弥漫至整个眼睛,变得阴森恐怖!
“岑伯容,你恨我为什么要跟你换命,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初你被烧毁了脸,皮肉都烧得耷拉下来。恰巧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仪式当中,处于昏迷,父王请求那妖道给我们换了脸。我们是亲兄弟,长得自然差不多一样。等你醒来后,你虽然察觉了不对劲儿,可是他们都在骗你,说你的脸恢复了就像这个样子,你当然不会怀疑。关键我当时也傻啊,我随随便便就认命了,呵呵……我觉得那张丑脸就是我的。”
岑伯止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岑伯容反应过来,“所以,有并不是天生怕血,而是因为貘琊刀?所以,我们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换命了是吗?所以,你用着我的丑脸,活着这许多年?替我承受了这张丑脸带来的谩骂?”
“是啊!”岑伯止笑,笑得流下眼泪,他自己抬手擦了擦,语气轻松平常,“其实最傻的不是我,我醒悟得比较早,可你就惨了,哈哈哈哈……他们都在骗你,你本可以是个文武双全的君主,我们的父王母后却为了扩张疆土打造灵器,不惜抽取你的魂魄引入貘琊为灵……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哥,我们两个,谁都不被爱!”
一阵大笑过后,岑伯止的语气突然反转,变得急促,变得阴狠,他的每个字都和穿心刺一样扎在岑伯容心里,“你被蒙在鼓里,和慕宁荒唐的搞在一起了,你们甚至还把对方当做救赎!而我能够复仇,多亏了你,多亏你求情把我从洛景殿放出来,我才能一步一步的去知道真相,我才能一步一步去谋划,成就我今日的位置!”
岑伯容愣住了,“那毓曌的瑰云……”
“她当然该死!哥,你跟谁在一起都可以,就是不能和慕宁在一起。我本来以为你跟瑰云公主成婚后,就能断了跟慕宁在一起的念头。谁知她作为毓曌的公主,作为巫溪的国后,居然那么不中用!既然她管不好自己的夫君,我便来教她!”岑伯止邪笑,“哥,你知道我怎么教的她吗?我把她捆起来,在她身上发泄,她不愿意,我就打,她怀的孩子我也一个不稀罕,全部丢掉,做成为我益寿延年的活人药引。后来天粱降服毓曌,我就把那臭女人送了出去,看他们把那臭女人挂在斓霞客上,吊——死——”
岑伯止靠近他,“哥,那臭女人的尸体就那么摇—摇—晃—晃……真好看……毓曌的公主,是九国,最漂亮的存在,死了也一样……”
岑伯容是岑伯止的救赎,也是把岑伯止推向深渊的助力。
岑伯止看着侍卫把他绑了起来,又看着侍卫把他带走,岑伯止突然追了上去,似乎有一句重要的话想说——
“岑伯容,我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时,我也怕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唯一带我走出洛景殿的人,是唯一给我亲情关怀的人。可是你用着我的脸和我最讨厌的人卿卿我我时,我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你等等!”岑伯容嘶吼着叫住他,“那些死士,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开始练这些恐怖的东西的!”
岑伯止站在天牢的观刑台上,居高临下看岑伯容,眼中的悲悯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自己,他没有回答岑伯容的话,而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哥,我从来都不怪你。”
怪不怪都无所谓,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岑伯容脑海里,闪现的都是岑伯止乖巧可爱的笑容,他那么单纯。当他知道岑伯止是他的亲弟弟时,他也因为这份独特而奇妙的血缘关系对他格外疼爱。
更心疼他因为一句无关痛痒的“不详之身”而被关洛景殿十一年!
得到自由后,岑伯容教他诗书史记,当时他默默不作声,岑伯容只当他没记住。原来他把这些都记住了,还用在巫溪的争斗中……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为什么?谁造成的?
真相让罪恶重现于世,抚慰人心;真相也可以是这般,剪不断,理还乱,越想越纠缠。
到头来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感情在真相面前显得多么愚蠢稚嫩!人们谁也怪不了了,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岑伯容被侍卫带走时已经无话可说,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出了天牢过后,他甚至觉得,整个乾坤都在颠倒。
人都走了,天牢里空荡荡的。
岑伯止站在这里,越来越冷。
他跟以前一样,找了一个狭小的空间瑟缩起来。没过一会儿,天牢里,传来一声一声的抽泣。
还记得那年那天,岑伯容兴高采烈的冲进洛景殿,当时的岑伯止,还坐在廊檐下,数着从四角天空中飞过的鸟儿,“十只、十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