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野白杨林又名‘龙城地王沙陀用长泉宝剑刺杀河西节度使杨志烈的地方’,马莲井也叫‘龙城地王沙陀用长泉宝剑刺杀河西节度使杨休明的地方’,长官,这样回答可以不可以?”
阎朝与昙旷法师密谈半饷,走了。再次见面,他慈祥地望着我,“小乖乖,你的信息非常准确,敦煌感谢您!昙旷禅师发愿要让你恢复常态,小可爱,你要对佛地敦煌和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纯陀藏匿黑铁地方还有一处……”
“哦,实在抱歉,忘了告诉你们,”朕拍拍小脑袋,说:“那个地方是‘阎朝计划用长泉宝剑刺杀河西节度观察处置使周鼎的地方’,有不少加工过的半成品。”
阎朝忽地站起,脸色变得煞白……朕悚然想起被攥得窒息的情景……阎朝没发作,他围绕朕转了几个八字圈,快步离开。此后,连续多日再不见那位达人。昙旷法师每天来,谈河流、土地、粮食、蚊蚋、牛虻、野白杨、马莲井、柽柳、鸟、红野牛、石头、草窝、雪峰、大漠落日、沙尘暴、雅丹、蒲昌海、月牙泉、奶奶级潮人等等。朕不清楚他受派遣还是自愿来,也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大街小巷响起激烈打铁声,此起彼伏,昼夜不停。朕忍不住问:“这不是纯陀的节奏,难道龙城铁匠铺换人了?”
“这不是蒲昌海边的龙城,”昙旷法师微笑说:“是敦煌士兵们在制造兵器。”
侏儒大吃一惊:“朕从未挪过窝,怎会到千里外的敦煌?”
“呵呵,玩笑开大了,开大了,”法师微笑。接着,他苦口婆心,讲如峰如岭的达人和纷乱如麻的糗事,尽管奇崛突兀,朕却充耳不闻。朕只关心如何完成从龙城到敦煌过渡、穿越或翻墙。二十二位舞娘也证明这里是敦煌,有莫高窟、鸣沙山和月牙泉为证。提起打鼓的事,她们一头雾水。朕唱两遍“金箍滴噶棒滴噶棒”,她们也毫无反应。
难道集体失忆了?朕不甘心,问:“你们认识朕吗?”
“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野马王子殿下!”她们齐声说。
之后,再不搭理朕,转而讨论在莫高窟修造最大功德窟的计划。朕对这些事毫无兴趣,无意间听谁叹息说:“唉,阎朝那二货强令所有铁器都要上交,否则,舞娘功德窟早开工了。”
铁器?纯陀?龙城?驼轿?蒲昌海的涛声?……一连串熟悉符号如同蚊蚋,密集袭来。朕忍受不住,挥舞双拳,大喊:“造反!造反!”
舞娘无动于衷,继续探讨功德窟的形制、塑像、彩绘、供养人服饰。朕郁闷至极。忽然,外面擂起紧急的鼓声。八位金刚般武士冲进来,带朕到点兵场。
阎朝站在带有凉棚的土台上,慷慨激昂,发表讲话:“大敌当前,敢私藏铁器者,图谋不轨者,散布虚假信息者,一经查实,军法论处!”他从金刚武士手中接过朕,说:“这就是有重大立功表现的野马王子阿嗜尼,他曾协助本官成功破获纯陀走私黑铁案件,现在,他预言城中有人里通外连,准备献佛舍利、‘混沌’和‘倏忽’取悦吐蕃元帅。”
众将义愤填膺,大声疾呼:“将变节投敌分子揪出来,车裂!”
阎朝用手指轻轻捋几下朕小脑袋,说:“小可爱,你当众说,谁是可耻的造反者?”
刹那间,朕成为众人关注焦点。朕感觉到热血在狭窄的支脉通道中呼啸奔涌。朕酝酿出慷慨激昂的范式说:“造反者就是阎刺史!十年后,他将在城中建筑高高的盟台迎接吐蕃大元帅,并且献出所有兵器、铁器、铜器、银器、土地、牲口、人口、户籍、动产、不动产、各类酒、丝棉、腐烂的野鸭蛋……”
朕滔滔不绝,比唱“金箍滴噶棒滴噶棒”还爽。这是朕生命中的第一次陶醉。将士被朕即兴发挥的超常效果折服,表情酷毙,全场鸦雀无声。忽然,昔日的舞娘、今日的“光头姐”鸽女士、午夜恶魔、维纳绞杀手、黑色大丽花等各穿一身粉红色露胸露点露臀透视裙,手捧鲜花,姗姗走来。这更激起朕的表演欲,语速更快,爆料更多,声音更响亮。朕听见有人啧啧赞叹:“野马王子高不过大拇指,但嗓门奇大,如晴空打雷,若非亲临现场,很难相信。啊哈,掌握话语权确实很重要。”
朕在百忙中如此回答:“当年朕在龙城被囚禁时练就的童子功。你们想一想,声音要穿透二十二层由金属、木材、皮草、麻绳、胶纸等构成的驼轿,没有霹雳效果,怎么能行?”
谁料,野马王子的大嗓门引起阎朝及其僧俗部属羡慕嫉妒恨。朕被中断演讲。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由于被陶醉感覆盖,朕记不得了。当陶醉感烟消云散,阵阵疼痛袭来时,朕才发觉像小老鼠那样被“羁縻”在碱水泉的边骆驼刺中。碱水泉的水异常苦涩,由于“羁縻”小可爱,更名为“野马泉”,传遍河西、雪域和西域,成为着名羁押地。据某些说法,朕在痛苦中熬过十年。但朕觉得这过程仅仅一瞬间,全部记忆只有阎朝三句话:
“小侏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为何恶意造谣?”
“小精灵,你如何预言到本官的结局?”
“小可爱,吐蕃占据六十年后才退出?敦煌人会不会真的变成吐蕃人?”
朕记不清当初是如何回答的。反正,阎朝听从昙旷法师建议,使朕摆脱羁縻状态,回归自由。接着,摩诃衍法师说:“你不要生妄想心吧。”朕如遭当头棒喝,立即清醒。此后臣再不以野马王子自居,臣就是顿门巴的阿嗜尼。
第三件事,也算第三顿记忆:顿门巴禅法——尤其是赞普殿下经过光洁禅法濡染的浩荡恩泽,使臣从往昔卑微弱小的侏儒变成现在英武飒爽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