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角的线香燃到了尽头,谢松照的信也写完了,他半阖着眼,任由手腕疼得打颤,“你将信,交给陛下和明朝,还有族中小辈,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归鸿双手颤抖着去封信。
谢松照轻声道:“好了,你们出去罢。”
归鸿眼眶一片红,不愿意出去,漼辛理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谢松照慢慢的阖上眼。
门外归鸿擦了下眼睛,要往院外走,漼辛理拉住他,“你做什么?”
“叫公子回来。”归鸿挣开他的手。
漼辛理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叫他回来做什么?他已是行将就木,现在说句话都难,你叫他回来也只能抱着哭。”
归鸿泄气的坐在廊下,“公子怎么办啊。”
“怎么办……日子总要过下去。”漼辛理靠着柱子坐下。
归鸿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眶又止不住红了,“你说侯爷这一生,值得吗?”
漼辛理将手伸进廊下的水缸你,那水凉得锥心刺骨,“如何不值?这盛世将成,而这盛世里流通着的都是他的影子。”
谢松照摩挲着玉扣,轻轻叹气,慢慢地合上了眼。他还是有私心,还是想给他一个可进可退的完美境地,让他进退自如。
正堂上众人刚讨论完兵马的调度问题,顾明朝忽然捂着心口,像是有人用刀生生剜走了一块。
嘉佑帝注意到他的神色,“明朝?”
顾明朝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白,“臣不碍事。”
嘉佑帝却揉了下眉心,“明日再议吧,朕想先去和兄长商量一下。”
众人躬身行礼,“是。”
顾明朝记挂着谢松照的茶,心底漫上来的不安更叫他难受,辞了嘉佑帝便急忙往回赶。
过院门时还没绊了一遭,廊下坐着的归鸿咻地站起来,“公子?”
顾明朝扯开披风,“他睡了?”
归鸿又坐回去,轻轻摇头,顾明朝看到他红着的眼睛,不妙之感涌上心头,推开门冲进去。
谢松照就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顾明朝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伸手去捉他的脉,没有跳动!
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谢松照紧闭的双眼,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抖,“谢退之……你别吓我……”
归鸿跪在他身后,“公子,侯爷两个时辰前走的……棺椁已经备好……侯爷想葬在燕都外……”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归鸿转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滚油在煎顾明朝的心。
顾明朝反复摸他的脉,嘴里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可是谢松照再也不会抬手碰他一下了。
窗外夏蝉叫得撕心裂肺,屋里的人泣不成声,桌上谢松照给他的信没有封上,上面写着两个字——
平安。
最后顾明朝好像知道谢松照真的走了,颓然的埋下头,抱着他的腰,一动不动。
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嘉佑二年,雍昭侯谢松照薨于北疆秋词城,年二十五。帝大恸,谓亲随曰:天不使我大周一统。随后追赠其为雍州王,护国公,帝师,配享太庙。
顾明朝扶灵南下,回到燕都,月光洒满的街道一如曾经的惜玉街,他们却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
后二十年,嘉佑帝病危,召重臣进京,准备给朝廷“换血”,以便新帝登基,而众人皆奉上谢松照旧书,帝垂泪,“兄长一生为朕。”只将众人削权便罢。
顾明朝受召进宫,嘉佑帝拉着他的手不停嘱咐后事,顾明朝淡淡的拱手,“陛下放心,他留下的东西,臣不会不上心。”
嘉佑帝却像是没听见,喃喃道:“哥哥,我这一生,从未猜忌于你。太子……根基不稳,就交给你了,待他掌控朝局,哥哥,你再回去栽竹子,好不好?”
顾明朝像是已经习惯了被错认成谢松照,面不改色地回应,“臣遵旨。”
嘉佑二十二年,帝崩,着平章王顾明朝为辅政大臣。
这一年,谢松照墓前和他走的那一年一样热闹,须发半百的老友们在他坟前追忆往昔。
后十三年,他坟上草木萋萋,坟前再无浊酒一杯,倒是旁边又添了新坟一座。
大业十三年,平章王顾明朝薨,年五十二。史书记载他贵极人臣,家中却无金银俗物,唯其先师画像一屋,残棋一局,青竹一丛。他这一生竟是棋妻茶子,守竹院度残生。
这不是一代人换来的大业盛世,而是无数人青丝变白发,将身已赴以换取。这天下虽不是海晏河清,民歌率土,却已是极好的政通人和。
——『全文完』——